遥忆大地震
1976年7月26日晚,村里头放电影,演的是《牛角石》,这个电影我记得很清楚。正好看着电影,有一个同学来找我,说他家盖房子要我过去。我说:“行,先把片子看完了吧。”
当天夜里,看完电影我们早早睡下了。那时候,我们是一家四口,孩子中大的6岁,小的才4岁。昏昏睡了许久,忽而大地晃了一晃。北边的柜上原来放了一个油瓶,地一晃它摔在地上,“啪啦”一下,声音很大,我被惊醒了。紧接着,房子晃了起来,窗户“轰轰”作响。我说:“不好,地震了!”
农村是活窗户,我一下把下扇窗户扒下来扔到外面去了。二小子挨着我睡,我抱着他跳到了窗户外面,我妻子也跳了出来。过一会儿,我妻子说:“里边还有一个!”我这才反应过来:大儿子还在里边。我忙又进去,把他夹了出来。
这时候,北边的天开始放光打闪,变幻着异样的色彩,忽而变黄忽而变红,天“轰轰”地响,墙也“啪啪”地颤抖。那时刻,脑子里想着:这是不是要天塌地陷了?我们一家人在院子里面躲着。当时只穿着内裤,孩子都光着屁股。人都傻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远近吵吵嚷嚷的呼声,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过了一会,我跑到隔壁把父母从房子里面带出来,然后大伙都跑到了院外面。片刻看着后山墙“哗”地下去了。同时,房上“噼里啪啦”的开始掉砖,但整个房还没塌下去,幸好房子空了,没砸着人。没人再敢跑进屋里,过一会晃一下,过一会又晃一下。那会是3点多钟,夏天4点多天就亮了。到天亮的时候,震动得小了,大伙才敢走出去,这家看看,那家看看,见着平时的房子倒的倒,塌的塌,这才明白过来:真的是发生了大地震。
我爬上房顶想看看有没有裂缝,怕下雨漏水。不想我刚爬上去又震了起来,两个山墙剧烈地摇晃起来,一张一合地晃动。我正好站在我家的山墙上,两个脚骑在上面,而那边是父亲他们房子的山墙。
父亲着急地喊:“赶紧下来!”
下边的其他人也喊:“赶紧下来!”
可当时下来只能跳,怕万一摔断了腿,我在上面坐了一会。等不震了,我才下去。
第二天队长也没心思上班了,社员们也不出工了,大伙都在街上聊天。吃饭的时候也都想开了:人生难料,以后还不知怎样。能买着肉的买肉,有鸡的杀鸡,有油的烙饼吃。
当时村里人都不敢进屋,人人怕被砸死,心里琢磨也许还有大震呢!大家在外面搭了遮雨棚,铺上席子。那时候没有塑料布,有的便找来破草席、破被蒙在上面。这些人中,我算是幸运的,因为我妻子的姨在长春橡胶厂工作,曾给我们邮寄过一块油布。我借着院中一棵半尺多粗的枣树搭了个三角的棚子,外头盖上那块油布,里边搭上炕席。
地震后阴雨即至。第二天,突然一个大雷,把村西头一个妇女击死了。雨还在下,我们听到有哭声奔了过去。到那一看,那妇女已经没有气了。按村里的辈份,我应该管那男主人叫大哥。大哥说:“一个雷,一下把我从窝棚里劈到外面了。”
他以前当过大队干部,高高的个头,讲话时特别有精神,但现在却颓唐得没有人样了。我告诉他:“这窝棚搭得不对地方,院里的树太高了,把雷电引下来了,赶紧挪地方!”他边哭边说到:“我还奇怪这雷怎么偏偏击中我们这家子了呢?我和你嫂子从来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啊。”
现实就是如此的残酷,我心想:“黄鼠狼怎么单咬病鸭子呢?”他有7个闺女,两个儿子。大闺女出阁了,二闺女因为照顾不了给姥姥家了。这场灾难后,剩下的5个闺女和两个儿子都跟他躲在那个小窝棚里。孩子们都不大,剩下一窝跟小燕儿似的挤在一起。
天还在下雨,嫂子的尸身还停在院里。总停在院里,尤其是家人面前,只会越发地令人悲伤,所以到了晚上,我提议用村里的大树做木料打个棺材,赶紧让嫂子入土为安。经过大队干部的同意,我带着年轻木匠,冒雨连夜夜给做好了棺材,将后事料理了。
地震以后,桥散了,路裂了,公社先前兴修水利挖得水沟也平了。那之后,人们没有心情干活,任由地里荒着。尽管公社、村干部多次召开会议宣传动员开始劳作,但一般老百姓都听不进去。能活到何时的疑虑深深地印在了大家的心里。
大地震后记
地震期间,有一个供销社的领导正好去唐山开会,前一天去,第二天就没回来。还有不少去了就没回来的。唐山地震后,报纸上和电台上公布的死亡人数多达二十余万。可见唐山这次灾难的伤亡人数之多,情况之惨烈。在这之后,人们之间的话题全都围绕地震。
从唐山回来的人说:唐山成了一马平川,房子全倒了,一片瓦砾。往唐山的小山上至高点一站,四周看全是平的,几乎没了高大的建筑。建筑队到唐山翻盖楼房,那里的人都不要,他们觉得现在油毡压上砖头住得挺好,挺安全的。其实大家都知道他们是吓怕了,根本不敢上楼住。从那之后若有人到唐山办事,能当天回就当天回。
震后裂开的土地(资料)
震后,国家对灾区大力救援。我们村有个女孩叫小黑,压折了腿,先是拉到县里边治疗,又转院到沈阳。过了一个多月,她养好了伤才回来——那都是国家无偿治疗的。国家同时也给灾民发放了很多东西,如衣服、被褥、塑料等,也发了一批盖房子的木料。
那时候,我分到了两个饭勺、两袋孩子吃的饼干、一块宽1.2米、长2米的塑料布。我家的房子后侧塌了10平方米的砖,本来可以补助点钱,但我没要。我觉得自己找人修补就可以了,让更需要的人用那些钱吧。
地震那年的12月份,天已经冷得不行了。那时候没电褥子,大家都在外头硬扛着。实在受不了进了屋,大家才好受了许多。到第二年,差不多家家得修盖房子,所以我也就忙活起来了。
那时各家各户都要翻盖,有早有晚,有的损毁厉害的第二年就必须翻盖,否则成了危房无法居住;有的则多坚持了一两年。从1977年我到处干活,一开始给学校里盖房,接着给公社盖,然后又去了农场——渤海边上有闲散地,公社在那成立了农场。小学学校原来是个大庙,土改以后改成了学校。地震过后,必须得重新盖。重建的时候,我们做了许多加固防震的工作,首先在墙体里放上钢筋,然后又将房顶的檩条改成比原先稍窄的,做成三脚架的形状。一来更加稳定,二来也不至于坠落砸死人。
援建在军营
1976年唐山大地震波及到天津,那里的楼房普遍存在墙体裂缝,有些玻璃破碎,门窗走形,这都需要加固,墙内外需加水泥柱。当时我们被派到了汉沽区的一个军营,这时已是1977年春天。我方出人工,村里的干部把能工巧匠都组织到了一起,木工我一个、瓦工11人共12名。我们由军队发工资,并支援村里一部分化肥。我的任务是带一个全是年轻力壮战士的木工班,除在木工房做工之外,还到指定的楼房检查,记下需修理的地方,再分派战士们去修理。
这是一个高炮团,团长是我村的姑女婿。军营很大,据说是原来的华北局。除了楼房就是练兵场,一排排的高射炮,每天都有战士们在操练。搬入军营如同当了兵,一切随同军队的纪律。虽然随同军队的纪律,自然要多付出一份辛苦,可我却觉得十分地幸运。因为适龄时我没能入伍,但心里一直有个当兵的梦。十多年之后有幸进入部队,有幸过了7个月的部队生活,我很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