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炮打司令部”,王志棠每天晚上轮番被战斗队、造反派揪去批斗,一些老农议论纷纷:抗旱播种,天不下雨没播种上,这也是书记的罪状?
有的党员也来找我:“那些大罪状都是没影的事,排在了王志棠身上,是谁搞的呢?”接着一条条地摆。“你给写写,我们只会说不会驳,帮我们驳一驳……”
不用说,我也认为实际没大问题,也憋着劲早想反驳他们。但这样一来,我就成了“保皇派”。他们说得起劲。“好,你们给我研磨、铺纸,我写。”
于是逐条反驳,有理有据,一直写到天亮。写出一张,他们贴出一张,写完了,他们也贴完了。早晨看大字报的人越挤越多,大多数人都说:“这才是正经的,都是实事。”
可是“保皇派”的罪名却给我戴上了,因为一看字就知道是我写的。当天王志棠就不挨批斗了。虽然当时“保皇派”作为一个贬义词,但我的行为却大杀了“没事三杆子”的无中生有之风,也算出了一口正义之气。我虽然成了“保皇派”的成员,但不影响工作,不管是工作队、党支部、战斗队、造反派,谁来找都得应承着。村史是要继续写的;某个战斗队排节目,编快板、三句半、小话剧还得编排,指导他们排练。
“文革”中,人们在大字报、大辩论中各抒己见,坚持自己的观点。无论对事还是对人,无论对方是同学、同事,还是朋友,都互不相让,甚至有的家庭一家三口坚持三个观点,争得面红耳赤。
村史惹祸端
一开始,村里安排我写村史时,我并不答应,一是怕自己写不好,再就是村里还有十多个文化水平高的大学生。他们虽然也曾找过,但大学生都是学理科、医科的,推来推去还是落在了我的身上。不过我当时真不愿意干,因为我对村里以前的事不甚了解,而写史不能凭空臆造,都要讲事实根据,那可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后来工作队说:组织一个老农座谈会,让他们回顾村中解放前后所发生的事和涉及的人,然后由我整理。这样我才勉强答应下来。
通过二十多天的老农座谈会,我了解了很多新中国成立前后的事。工作队领导拿了一卷子纸,找到我说:“这是座谈记录,你把它系统整理一下,编成一部村史的形式。”既然领导布置了任务,那就写吧!我把记录反复阅读了几遍之后,列成提纲,按年份分段,逐年、逐事、逐人,重新整理了一下,大约一个月的时间写完了。
后来又找来一个会画画的社员,按重要章节、人物、事件插图,又让我在上面写解说词,然后挂在村中展示。这一行动影响很大,把村中解放前后的事,全展现给了广大群众。即使没文化的老人、小孩,也能了解村里以前的情况。新旧对比,忆苦思甜。县领导也很重视这个事,让我们到各个集镇展示,号召每村要写村史,让老百姓都知道过去,明白现在,看到将来……
这工作虽是辛苦了一点,但我也受到了锻炼。然而却留下了“后遗症”,使我后来的学习和工作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
村史中涉及我同村同学、朋友石铁强的父亲,他父亲在“文革”中被单位遣送回家,说是“走资派”,并有历史问题。战斗队、红卫兵曾对其批斗多次,责令其弯腰弓背一晚上,让他交代问题,以敌我问题对待。
他父亲的事我以前就有耳闻。抗日时期,他当过伪乡政府的乡丁,因枪法好,好多人都称他二丁。他也曾参加抗日组织,据说有一次在打鬼子炮楼时,他专打炮楼枪眼。他后来参加武工队,做过地下党联络员,土改时又曾加入工作队参加土改。过去的历史确实有一些复杂,是一般村中人很难理解的。何况他又不是本村人,是土改时在这村分了房子、土地,而落户的。解放后,他曾在县煤炭公司工作,后又被调到唐山地区煤炭公司当经理。
究竟历史问题如何,运动中没搞清楚,村史画报上,他却是个负面人物。如此一来,他的名誉、威望扫地。这对当时他的家庭、儿女都有很大的冲击。我的同学也因此退了伍。
从军队回来后,同学找到了我,当与其谈及村中运动及他父亲的事时,他说:“我家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应该那样写,再说别的村都没编写出来,你给他们写那个干啥?”当时我把座谈记录找出来给他看,我说:“你看看,不是我想咋写就咋写的,得根据座谈记录。”他看完之后说:“这都是瞎说。”我无法再解释。
石铁强言外之意是说,我不给他们写,他们谈出来也没用,只能留在座谈记录上。说实在话,我也不想这么做。不过在这次运动中,不管是工作队还是党支部安排的工作任务,都无法推辞。不干,是不革命,不革命就是反革命。这样上纲上线,哪个年轻人受得了?知道是得罪人的差事,也得捏着鼻子做,不容许考虑个人得失。到底他也是不理解的,总是耿耿于怀。
从那以后,我和他往来少了。见了面虽然打招呼,也是忽冷忽热的。这时我也后悔,因为自己能写两笔,得罪了一个从小到大的好朋友,还有其他一些人。那时就下了决心,今后不在摸笔了。运动后期,通过落实政策,他父亲的问题也明朗了。整顿领导班子后,石铁强当选了支书。
辗转寻活计
那时,我闹腾了几年连党也没入上,而经我培养的团员却入了党,我看在眼里,怨在心里。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心想不能在村里干了,得罪了老少爷们,磕头碰脑的很不好。我做过的好事固然有,可是坏事、怨事、恨事也记在我的账上。如此费心尽力,只瞎忙了一气。
想来想去,决定改个道走。我到处寻访,有招工的地方就去打听,也到处托人找工作。那时找工作,除个人条件合格外,生产队、大队、公社三级同意开证明才能应聘。
一次,一个朋友在盐场上班,说:“那里修船缺木工,你能不能去?”我说能去。于是我请示生产队干部,他们说:“你只要给生产队交钱,有本事你想干啥干啥。”
请示大队,书记说:“生产队放么?”
我说:“放,现在我队劳动力多。”
“那大队缺个会计,想让你当。”
“我干不了。”
“既然干不了,大队也不阻碍,你想去就去吧。”
我又到了公社。公社秘书我早就认识了,叫魏一修,是个老实厚道又很认真的人,开个证明信,字写得很工整,日期差一点都不行。他见了我,说:“小王,你们大队让我给你开一个月,时间长了不行。”我向他解释,他说:“大队让你当干部,你想出去挣钱,那能行么?”这次我就这么无功而返了。
又一次,我听说县城里新建的化肥厂招工。我自己就去报名了。对方说:“可以来,我们厂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按年龄超了1岁,你回去开了证明信,什么时候来都可以。”我想这回是板上钉钉子了。回村和大队一说,“书记说了,化肥厂一个公社20个名额,咱村已安排了,报到公社去了。”这次的路也堵死了。
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我不得不找书记把此事挑明,但没有打架,而是先礼后兵。我说:“我们从小一起玩,锄草、淘鱼、打鸟、上学、劳动……你参军求进步,我在家也不落后。在运动中,我写了村史,那时是革命工作,即使涉及到你家,能把这笔账都记在我头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