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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人--林恢勇回忆录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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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苏联大学生考试作弊的现象很普遍。苏联的大学生有助学金,但如果有一门功课不及格,助学金就会被取消;反之,学习优秀的人,若是成绩优异,助学金会提高20%。这样一来,许多学生都作弊。当我问到那些学习比较差的苏联同学为什么要作弊时,他们说:“为了保住我的助学金。”当我问到学习较好的苏联同学时,他们就说:“我带小抄,但在考试时不见得拿出来用,只是以备不时之需。如果碰到一个我不知道或者是记不住的公式,我就拿出来用一用,因为要保证那20%的奖励。”当了解到我们的生活费不受学习成绩影响时,他们就“明白”了,说:“原来你们不作弊是因为考好考坏助学金都有保障。”我说:“不对,我们是为祖国学习的,考好考坏可不是钱不钱的问题。祖国派我们出来学习,我们就得学好。”这可不是一句公式化的回答,我们确实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记得第一学期考试,在准备的时候,有个苏联学生坐在我旁边,他凑过来问我问题,我不回答,就往旁边挪,他又靠近了一些,我又往边上挪,最后,我都快要挪出桌沿了,我说:“你别再问了。”

考完试,他一出教室门就说:“你真不够朋友,我有问题问你,你也不帮我的忙!”我跟他说:“哥们儿,考试之前你有问题问我,我绝对不吝惜自己的时间;考试之后有什么问题,咱们也可以讨论;考试期间没有这一条,中国人不作弊。”听我说“中国人不作弊”后,他不相信,只是悻悻地说:“小子,这是你第一次考试,你刚来,别一本正经,我不信你在这五年里能不作弊!”

就是这位同学,在我毕业即将离开基辅的时候,他因为有事来晚了,跑得急急忙忙的,满头大汗,在车站站台上跟我拥抱告别。临上车之前,他跟我说了一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他说:“告别的时候我要告诉你一句话,这五年我算服你们了,你们中国人是正直的!”他的这句话使我很感动,的确,这是他的肺腑之言。我们确实用行动证明了中国人是正直的。

我的毕业设计是30万千瓦氢内冷气轮发电机设计。在20世纪60年代初,30万千瓦的发电机是世界上顶尖的产品,当时我选这个题目,就是因为它是世界上顶尖的东西,我选题的出发点是将来回国后能用得上。在哈尔科夫重型电机厂实习时,我详细了解了该发电机的原理、结构、工艺等,回到学校后便着手进行毕业设计。我的毕业设计大约有2厘米厚,用工整的字体写成(那个时候没有电脑打字),我的设计图纸是5张A0图纸连在一起的总装图(1︰10)和大大小小的一套分装图。我答辩时,图纸在黑板上打开,相当壮观,我到现在印象还很深。

由于我流利、正确地回答答辩委员会老师们的问题,老师们当场给了我“优秀”的评分。答辩后,这份毕业设计被教研室留下来当样板存档。回国时,我将毕业设计的草图及计算草稿带了回来,现在还保留着。我跟儿子讲:“看,这是老爹当年的毕业设计。”有些年轻人看完之后说:“老林,这你手写的吗?怎么写得这么工整?”不客气地说,那会儿我写得确实挺漂亮的。

毕业典礼上,我获得了学校颁发的优秀毕业证书(咖啡色封面)和奖品(一套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

基辅工学院优秀毕业证书

回眸五年留学生涯

在苏联的五年里,总体说来,我还是比较积极向上的,我也申请过入党,但由于我思想上比较“右倾”,加上临毕业时受到所谓“资产阶级恋爱观”的批判,我的入党问题到头来没有得到解决。

我的所谓“右倾”,是因为当时我们团小组有一位同学和苏联姑娘谈恋爱,这在当时是不允许的。团支部对他进行了批评,还要处分他。我当时是团小组长,我主张批评和劝说,不主张处分,因此被扣上“温情主义”、“右倾”的帽子。

说实在的,当时的政治气氛比较紧张,斗争这根弦绷得很紧。虽然在留学生中不抓右派分子,但还是将一位有“严重右倾言论”的同学遣送回国了;有一位同学写了一篇小品文,说是一个农民在地里干活,有个皇帝(好像是乾隆)路过地里,口渴了,向农民要了一根黄瓜,吃了半截,觉得好吃,就封了这个农民一个官职。文中有这么两句话:“十年寒窗苦,不如半截瓜。”结果挨了批判,批判他“对知识分子政策严重不满”。有的领导斗争性很强,谁与他意见不合,谁就是反党,即使是“亲密的”副手,照打击不误。

尽管我对当时有些过左的做法不甚满意,但我那时的思想还很单纯,充分相信党、相信政府。首先,我心悦诚服地感谢党和国家的培养。那时,一个留学生的费用相当于国内一个部长的待遇,国家对我们寄以厚望,我们能不好好学习?!这不是官样文章,是我的实实在在的想法。记得“文化大革命”我挨批斗时,红卫兵问我:“是谁派你去留学的?”我回答说是毛主席,对方说:“毛主席才不会派你这样的人呢,你是刘少奇派的。”我心里想,谁派的还不都是党和政府派的,但我不敢吭声,只能用沉默对付。

其次,我当时很相信政府,具体表现在相信党报上。记得当时《人民日报》上曾经刊载过一幅照片,照片上一个小孩子坐在未收割的麦子上而麦子不倒。苏联人说这是不可能的,是假照片。我想,照片还能假?党报还能说假话?为此还和苏联人吵了一架;赫鲁晓夫反斯大林的秘密报告出台后,我的一位室友要把我们房间里挂的画像(列宁和斯大林在一起的画像)取下来,因为他的父亲是在斯大林格勒战斗中牺牲的,他恨斯大林。我不干,因为根据当时党报的宣传,斯大林并不是像赫鲁晓夫所说的那么坏,为此,我和这位同学大吵了一通,以至于他负气搬走了。总之,我当时充分相信党,相信政府,相信党报。尽管有些事现在看来有些幼稚,但这也不能否认当时作为留学生的我的真实感情。

留学期间,有一些老师和同学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教研室主任波斯尼科夫教授是个忠厚、仁慈的长者,治学严谨,讲课深入浅出,使我受益匪浅;他对我们留学生关怀备至,从听课、实习、试验、设计都做了切实的安排,使我们顺利地完成学业。材料力学教师乌曼斯基教授是个很出色的教师,他讲课很有条理,把枯燥无味的材料力学讲活了;他备课认真,在他教我们两个学期的课程中,他从来不带讲稿,须知材料力学课程中有一大堆材料特性的数据,他都倒背如流,真了不得。唯一的一次他带了一张巴掌大的纸片,说这是刚研究出来的新材料,他还来不及记住其特性。就是这样,丝毫也不影响我对他的钦佩。指导我毕业设计的是李森科副教授,他虽然年轻,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好处:平易近人,和我的关系很密切。设计过程中,他给我很多具体指导,给予我很多鼓励,并给予我的设计很高的评价。

1960年大学毕业,与电机教研室老师合影(前排右3为教研室主任波斯特尼科夫教授,中排左3是我)

和我“一帮一、一对红”的那位同学叫梅列斯克(《最初的留学生活中》照片中后排左一),他是我的终生好友。入学之初,就是他给我提供他的笔记本,让我核对笔记;五年之中,我们也经常交流学习心得。他毕业后在变压器厂工作,后来是该厂的总工程师,他们与沈阳变压器厂有业务联系,他到中国来过几次。几经周折,他总算找到我,我们在北京见过面,请他吃了一顿饭,照了几张相,几十年不见了,外貌都发生不少变化,但语言、动作、爱好丝毫未变,还是那个“一帮一、一对红“时期的老样子,重温旧情,让我们都很高兴。如果我有机会重回乌克兰,我的第一个拜访对象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