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母亲不会说普通话,买菜时还闹了不少笑话:有一次,她要买一斤菠菜,她跟售货员说“一根菠菜”(潮州话的“斤”字读音与普通话的“根”字完全相同),把售货员弄得莫名其妙;另一次更绝,她要买猪舌,不知道猪舌普通话该怎样讲,就比划,把自己的舌头伸出来给售货员看,说“我买这个”,把售货员给逗乐了。回家后她给我们学这一段,老爸当时还活着,他平时就挺幽默,这回拿老伴开玩笑说:“亏得你买的是猪舌,你要是买猪肠,该怎么办?”逗得全家哈哈大笑。
为了排队买馒头,她被一个小孩挤倒,撞到脑袋,当时也没太在意,就是脑袋有点晕,没有及时医治。事后才知道,这是引发致命脑积水的根本原因,这让我们小辈后悔一辈子。
1991年4月份,我母亲开始头晕、头痛、行动失控,直至大小便失禁,经诊断,是脑积水所致。我们本来已经跟医生联系好要为她开颅排水,但就在动手术的前几天,母亲高烧不退,手术没法做,不久,母亲就去世了。后来,我的朋友都说:“你家老太太真仁义!”意思是说,母亲去世都不拖累人,很仁义。
虽然语言不通,在我们的大院里,母亲跟其他老太太的感情还很好。母亲走的时候,大院里一位比她大一两岁的老太太愣是要下楼送。她的子女不让她下楼,她就久久站在自家的阳台上,目送我母亲的灵车离开,很是感人。
父亲去世是在1975年,由于当时的政治环境比较复杂,再加上他还背着一个“贪污分子”的黑锅,所以他去世的时候,家中静悄悄的,只有自己的子女送他到火葬场。而在我母亲去世时,五十多位亲朋好友到火葬场跟我母亲告别,不少女同志还哭得死去活来,说明我母亲的人缘确实很好。
父母都安葬在天津,老两口合葬在一个墓穴里面。每年清明,我们全家都会前去祭扫,寄托我们的哀思。
父母之墓
妹妹
我比妹妹大8岁,我很疼爱她,在她小的时候我经常抱她,背她,逗她玩。1941年,我们一家跟着父亲搬到饶平县凤凰镇,我就在凤凰上小学。1943年末,母亲生着重病,照料不了我们。我就背着妹妹,让她跟我去上学,一共背了半年左右。上课时,我常常感觉到尿水顺着我的后背流下来,热乎乎的,但我也不管;只有当闻到臭味时,才赶紧跑出教室为妹妹换尿布。那时候,妹妹倒是挺乖的,在课堂上不怎么哭闹。要是实在哭闹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农村小学班里人很少。后来我母亲病好了,我就不用再背妹妹去上学了。待妹妹长大以后,母亲把这件事告诉给她听,妹妹听后很感动。到后来,她上大学时,我们每月寄点钱给她,所以她对我们一直心存感激。虽然她现在也已六十多岁了,但在我眼里,她还是个小妹妹。
妹妹眼角上有个小疤,那是我骗她给骗出来的,如今她有时候说起这件事还怨我。那时候,我们家附近有棵橘子树,树上长些小桔子。当时她才两岁左右,而我已经十来岁了。我会爬树,就上树摘些小橘子,兄妹俩分享。潮州话中,“片”与“骗”同音,我拿着一片橘子,边跑边对她说:“我给你一片(骗),我给你一片(骗)。”她小跑着过来,嘴里喊着:“哥哥,我要!”不想,她摔了一跤,眼角被磕了一个小口,至今还留下一块小疤。每当回忆起这件事,妹妹总是跟我撒娇,“哼!这个坏哥哥,骗我。”
因为年龄差别较大,从小到大,我对妹妹学习上的帮助并不多。她的学习成绩并不是很好,1962年高中毕业考大学的时候没有太大的把握。参加完高考后,妹妹估计没戏了,就去刺绣社报名准备当刺绣工。没想到发榜时她榜上有名,这下可把她给美得不行。在升学指导方面,我倒是做了一些工作,她听从了我的建议,填报了电机专业,被华中工学院(我的母校)录取。
这里有一个小花絮:妹妹上大学时,教她课的老师是我的大学同学,有次上习题课时,老师想喊她上来做习题,但想不起她叫什么了,就说:“林恢勇的妹妹,上来做题。”下课后,同学们跟她开玩笑:“刚才老师管你叫什么妹妹?不会是林妹妹吧?”
妹妹大学阶段过得很艰苦,扣除了伙食费后,每月只有3块钱的零用钱,连暖壶都买不起,她只好插空借用同室室友的暖壶,打水洗刷。大学四年从没有添置过什么新衣服,从入学到毕业,穿的都是那几套。好在那时年轻姑娘都没有用太多的化妆品,要不她可就买不起了。
妹妹1967年毕业后分配到湖南临湘长岭炼油厂计量室当技术员,1969年与她相恋多年的男朋友结婚。我的妹夫叫庄良炜,是中山大学化学系的毕业生。妹妹1998年退休,现在搬到广州,和两个孩子生活在一起。
妹妹对我很尊重,跟我的关系很好;受她的影响,她的两个孩子对我也很尊重,与我的关系也很密切,小辈之间关系也很好,尤其是我儿子和她的小儿子,专业相似,有很多共同语言。尽管我们两家相隔千里,我们之间只要有机会,都会聚在一起,相互探望,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和谐的大家庭。
1969年,我与妹妹在哈尔滨
小学与孩提时代
我出生于1935年,从5岁时起,就开始在父亲的私塾里面接受一些启蒙教育,后来正式进入学校学习。潮安沦陷后,我们随父亲到处迁徙。因为处在抗战期间的缘故,我念小学时转了好几所学校。
记得1941年的时候,奶奶和姑姑为了生计,冒险从纱布厂批发了一些布匹到另一个地方去贩卖,那时侵略军是不允许老百姓搞贩运的。路过沦陷区潮安时,她们把布匹缠在身上绑好。过日本兵的岗哨时,不但得给荷枪实弹的日本人鞠躬,还得接受检查。有一次,奶奶带着我和姑姑过关卡,不想,他们贩运的布匹被查出来,奶奶那时年岁已大,但还是得“咣咣”地给日本兵下跪磕头,最后不但布匹被没收了,还挨了几枪托。
关于日本兵,我还知道一件事。沦陷期间,二舅在一家水果店里当伙计。有一次,日本兵来买水果,不但不给钱,还把据理力争的二舅用刺刀挑死了。这是我妈后来跟我讲的。国恨家仇,日本兵干的坏事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1943年,中国闹大饥荒。虽然父亲当时是中学的会计员,但薪水比较少,家里生活还是比较苦的。那时候,人们的生活是“糠菜半年粮”。吃糠会产生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大便干燥,排不出便,以致于我母亲不得不用手指帮我把粪便抠出来。除吃糠外,我们还吃一种叫“金狗仔”的南方野菜。其实,那也不是什么菜,只是一种植物的根,形状类似地瓜。这种野菜吃下后胀肚子,不好消化。那段时间,我们只能靠这些东西过日子。
日本侵华战争期间,在我们非沦陷区,学校组织过一些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演讲会。我记得很清楚,四年级的时候,我上台演讲,题目是“打倒日本帝国主义”。那次,我还没有走上台,就“嘎噔”一下摔了个跟头。这一跟头把我的演讲稿给摔掉了,我爬起来后,马上高举起一只手来,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然后我就下台了,大家还都给我鼓掌。那时候我什么也不懂,只是有那么一点爱国意识。
日本投降的消息传到我们学校时,青年教师刘老师跑上楼,到我们的教室给我们报喜,一高兴,在楼梯上绊了一下,摔了个大马趴,站起来后高兴地直蹦:“日本投降了!日本投降了!”我们一班小同学也跟着欢呼雀跃。这一幕虽然已过了半个多世纪,但回想起来,犹如昨天才发生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