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们
记得在1945年8月美国用原子弹轰炸了日本广岛、长崎后,一时间大家都对原子弹产生了兴趣,特地请张老师给我们讲解了原子弹的爆炸原理,我才初步了解了原子核裂变、链式反应等基本概念。没想到19年后,我竟参加了我国首批核武器的试验工作。
1944年春,开学以后,教我们数学和三角学的是段老师(记不得她的名字)。她是我们同班同学肖璧垓的妈妈,她孤身一人带两个孩子逃难到大后方,很不容易。她的大孩子叫肖京垓,比我们高一年级。有一次他害疟疾发高烧,当时校医室条件很差,高烧退不下来,以致损伤了脑组织,得了精神病,脾气变得非常坏,而且神志也不清楚了,经常独自一人莫名其妙地沿着成渝公路走个不停。每次发现他失踪后,段老师和璧垓就分头寻找,往往徒步走几十甚至上百公里才能找到,这给苦难的一家子更增添了无尽的苦难。
教我们地理的韦启盛老师主要是在永川邮局工作,到十六中教书只是兼差。他穿一身笔挺的浅蓝色西服,走起路来落落大方。每次上两堂课,第一堂讲地理正课;等到第二堂后半节课,同学们总闹着要他讲点课外的东西,他也迁就大家,讲个字谜,或者念一首打油诗,很受大家欢迎。我记得有一个取材于《西厢记》的字谜 :“待月西厢一寺空,普救和尚去求松,崔莺失却佳期会,恼恨红娘不用工。”大家都猜不出来,谜底原来是安徽的徽字。待去了寺,就是彳,救字去了求就是文,崔字去了佳就是山,红字去了工就是糹,拼起来就是徽了。他还讲了一个当时常见的现象:有的人讨了老婆去念书,有成就了就讨小老婆,于是流行一首打油诗 :“有女莫嫁读书郎,朝朝暮暮守空房。有朝一日时运转,小汽车内坐的小婆娘。”
我们班第一学期英语课的老师是冯邦新,她的两个女儿——彭逸萍、彭新琪是当时北山凤毛麟角的女生。几百双眼睛盯着这两个万绿丛中一点红的佼佼者,谁都想去追求她们,真是《诗经》上所说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那时对这两个美人儿的议论不少,想来冯老师多少也有点耳闻吧。有一天给我们上完正课,离下课还有一段时间,不知什么原因,冯老师竟给我们谈起性的问题来,谈了性别、男女之间的关系、恋爱、婚姻、正确的态度……我们简直大吃一惊。确实,在当时那种社会情况下,要公开谈性的问题,尤其是女老师给男学生谈性问题,真是要有点胆量的。
1944年秋,我们的语文老师换了新人,那人叫张友梅,据说是校长的秘书。他给我们讲课,一不讲古文,二不讲现代作品,讲的都是如何写公函、报告、信件等等实用文,听起来枯燥无味。
有一堂课,我听着听着就走神了,也不知老师在讲什么。突然,教室里飞进来一只苍蝇,停在我的语文书上,这鬼东西在书本上耀武扬威,真让人恶心。我竟忘了是在上课,伸手狠狠地给它一掌,把它打死在书本上。可这一掌打得太响了,引起了全教室同学的注意,都转过头来惊奇地盯住我,以为我是在发老师的脾气,我一下子醒悟了,猛想到:“老天啊!闯祸了!闯祸了!”我吓得灵魂出窍,傻呆呆愣在那里。老师先是一怔,接着勃然大怒,劈头盖脑一阵狠骂,骂得我痛哭流涕,我想:“天啊!这下完了!好不容易进了一个好学校,现在莫名其妙地得罪了老师,他又是校长的秘书,一去告我,准把我开除。怎么办?怎么办?”下课后,急急忙忙跑去找校长,声泪俱下,认罪,赔礼。谢天谢地,后来校方没追究,我因此躲脱了一次大的灾难。
老师当中,还得提一提音乐老师朱波浪,他的音乐造诣是很深的。对我印象最深的,一是他教我们认五线谱;二是教我们唱新的毕业歌,这个歌用的是电影《魂断蓝桥》的主题歌的谱子,只是换了新词 :“骊歌初动,离情碌碌,惊惜韶光匆促;勿忘所训,谨遵所嘱,矢志复兴民族……”可惜第二段我记不得了。
朱老师还曾教给我们两首箫、笛的歌曲,可惜记不起歌名了 。其中一首的词大约是唐诗吧,词曰:“谁家玉笛暗飞声,送入东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此夜曲中闻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另一首是:“一根紫竹直苗苗,送与宝宝做管箫;箫儿对准口,口儿对准箫;箫中吹出新时调,小宝宝,哩的哩的学会了,小宝宝,哩的哩的学会了,噢……噢。”时过60年,我还记得,还能唱,岂非趣事么?
1946年十六中解散后,过了一些年,在1955年8月,我因院系调整,到北京邮电学院工作。当时和北京邮电学院同院还有北京电信学校,两个单位的职工都在同一个食堂吃饭。我多次看到一个人提着暖瓶到食堂打水,看样子很像是朱波浪老师,但我想朱老师是搞音乐的,应该不会到电信学校去工作,心中虽有疑问,又不敢直接去问他。2000年,偶然一次和赵永舜同学谈起了朱老师,老赵说朱老师在北京邮电学院离休了。得知这一情况后,我们想在之后的聚会时也邀请他来和大家见见面,那时朱老师已八十多岁了,没想到不久他就病逝了。后来我打电话给他老伴,表诉了我们十六中学生对朱老师的怀念。
我的同学们
同班同学中有几个同学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一个是谢发迹,他和我有相当多的时间在一起。我们都是永川人,他家在永川东边十几里外的农村,我去过他家,看情况最多是个下中农;而我家呢,实际上是城市贫民。
夏赓英接任十六中校长以后,有了一些新作为,特别是规定每个学生每周必须写一篇周记。周记收上去以后,他每本都亲自过目,必要时还加上批注。这是个好机会,我和谢发迹就决定利用周记提出意见。
我们到十六中高中部上学,第一学期东借西贷凑凑合合交上了学费。虽然比英井中学少多了,但要每学期都交还是很困难,看到他们沦陷区来的同学一文不交,真把我们羡慕死了。于是我们就在周记中诉苦,说起我们的穷困情景,说起我们求学的迫切要求,希望能免去学费、伙食费。果然,校长在我们的周记上写了批语 :“沦陷区来的同学享受公费待遇,是国家的救济;四川同学如果德智体都优良也可以给予奖学金。”从此,我们有了奋斗目标了。
不过,难的不是德和智,而是体育。学习成绩平均分数在80分以上,我们是可以达得到的,品德的评分也不难。那时我们的班主任是钱辉唐老师,那学期我的大代数成绩是98分,钱老师给我的品德评分也是98分。体育怎么办呢?当时的体育老师特擅长器械运动,尤其是单杠、双杠,体育的测验项目就是在单杠上做引体向上,做8个就算及格,做12个得良,超过18个得优秀。最初,我做引体向上只能做3个,离合格还差得远哩!于是我和谢发迹每天早上都练,晚上,晚自习后还去操场拉单杠,练来练去最后我们能拉到25个。学期终了,我的体育成绩是89分,各科平均成绩是92分。开学时,我们两人拿了成绩单和周记与批语,去见夏赓英校长。他当然不能有任何理由推托了,马上批准,让我们到财务科办好享受奖学金待遇的手续。从此,我们才不会每学期为交费发愁了。
1946年十六中解散后,我们两人都没钱去指定的重庆市立二中上学,就商量好转学到永川县中念完最后一学期。我们一同去找县中的侯校长,说明我们困难的处境,希望能免费进县中念一学期,并承诺毕业后一定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大学,为县中争面子。侯校长答应了我们的请求,我们才在永川县中高中部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