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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人生,往事萦怀--曾德汲回忆录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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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小孩们很高兴,在屋内屋外蹦蹦跳跳,那种幸福美满的气氛,难于用语言来表达。吃完团年饭,收拾好碗筷,我就提着油灯给父亲照亮去扫地。父亲把每一间屋子、过道、厨房、厕所、院坝都扫得干干净净,因为过年有一个规矩,初一到初五不准扫地,以免把财气扫出去了。然后,大人们围着火堆守睡,摆龙门阵,一直到烧完子时香(零点)才就寝。我们小孩早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听见远处有人在放鞭炮。

正月初一早上,大人们都起得很晚,可是我怎么也睡不着了,不管母亲怎么阻拦,我还是穿好衣服起来了,马上到处串,见到长辈就叩头拜年,然后就可以得到几个铜板。等到早饭时间,吃完几个大汤圆后,我便随着许多孩子三五成群翻过西门坳进城去,走到城里中心区,去转转盘赢糖关刀、糖鲤鱼,或者买面人,起码买个包有白糖的白兔子,把玩一会,然后一口吃掉。要不就是叫辆黄包车,坐在上面,让车夫拉着绕城中心区飞跑一圈。如果荷包里钱多,还可以让车夫拉出西门兜兜风。那时不但小孩爱坐黄包车兜风,连大姑娘、新媳妇也爱坐车兜风,在车上翘着二郎腿,穿着旗袍,大腿格外美丽,让一帮年轻小伙子看傻了眼。

中午,我们回家吃午饭。这一顿饭通常是吃挂面,多半是吃臊子面,用肉末、豆腐干细颗粒、水盐菜细颗粒、葱花下锅油煎后加水煮开,先加淀粉汁,再勾鸡蛋花成卤汁,水臊子盛在碗里,把煮好的挂面挑到卤汁里,和北方的打卤面不一样。

初二,我们小孩多半是跟着大人到郊外去上坟,给祖坟烧纸钱。一路上就偷着掐农民的豌豆尖或者偷剥嫩胡豆、嫩豌豆,农民一吆喝,就赶快离开,免得被人抓住。

可是自从蒋介石进了四川,国民党的法币每况愈下,老百姓的经济状况也越来越糟糕。我父亲的医疗治病收入越来越少,连买药的钱也没有了,不管是门诊或是下乡巡诊,都无法开展了,只好停止医疗活动,改行搞中介活动,为房地产买卖和借贷作中间人。这一来就没有任何固定收入了,只有哪笔买卖谈成了,才能拿到佣金。

过年时的美食

那期间,我家就完全没办法及早筹办年事了。记得那时腊月底,我就背个背篓在茶馆等着,什么时候父亲拿到一笔佣金,就给我些钱,我就赶快到大南门外堂舅父张海涛的案桌上去买几斤猪肉,再到小河坝菜市场买十几斤团年萝卜背回家去。这时,家中没法醔腊肉了,只能炸点酥肉,蒸点渣肉(米粉肉)或夹沙肉,炒点回锅肉,煮肉的同时煮一锅萝卜,也勉勉强强能过年。最怕什么买卖都没谈成,那就只得向亲戚借钱过年了。可是能同情我家的亲戚大多数也是穷人,他们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呀!

自从上了大学以后,过年大都是在学校过的,尽管离家只有100多公里,但我也没钱买长途汽车票。有一年腊月,重庆大学一批永川老乡邀约一起回家过年,好像是会统(会计和统计)系的远房叔叔曾令涵给我买的车票。过年期间,令涵叔邀我去他们家玩。他们家显然是富人,住在殷家巷里,他们家中与我们穷人大不相同,家中太太、小姐们珠光宝气,十分阔绰,大多在玩麻将牌,看见我这个穷小子,连正眼瞧一下都不乐意。我因令涵叔相邀不好不去,去了又是这般光景,十分无趣,只好敷衍一阵就溜走了。

耍龙灯

谈过年,还不能不谈耍龙灯(舞龙灯)。在正月十二之前,永川各条街都会自发地邀约起一批人来扎龙灯。扎龙灯时,龙头花的功夫最大,因为龙头是一条龙的精髓,不但要扎得活灵活现,而且彩绘也是关键,画好了,就能充分表现出龙的精神,而画龙点睛更是一绝。龙身的各节段的竹篓可以马虎一些,但龙尾却不容忽视。扎完画好后,用绘有鳞甲的布罩把龙头、龙身、龙尾联起来,就可以舞动起来了。

从正月十三开始,每当天黑以后,龙灯就上街了。龙灯即将经过时,街上的有钱人便准备好嘘花筒或铁水等待着。嘘花筒是用楠竹筒做的,一头有节,一头是通的,节的中央留有小孔和引线,通的一头装入混有铁屑的火药,把火药压紧,最后用黄泥屑封填得死死的,以免竹节处点燃起来时,燃烧的火药朝后面爆炸。嘘花筒点燃后,燃烧的火药从小孔喷出,铁屑在高温下氧化,发出明亮的火星烟花,十分好看。人们拿着点燃的嘘花筒对着舞龙的人,让火星烧炽在舞龙人的半裸躯体上,舞龙人则不断跳跃躲闪,以免被灼伤,谁要受不了时,就马上换人。铁水花是请补锅匠来张罗的。补锅匠先是在坩锅中装满碎锅铁,然后将其放入火炉中,使碎铁融成铁水,等耍龙的人来了,用勺舀出少许铁水抛向空中,铁水球下落到适当高度时,另一个人用薄铁板向上猛击铁水球,铁水变成四下飞散的炽热小铁粒,在空气中氧化燃烧变成耀眼的火星。这种火花是从上面往下面散落的,不很烫人,耍龙的人能长时间耐受。

从十三到十五,每天晚上8点到11点都有舞龙活动。元宵节的那天晚上,人们把龙灯堆缠在一起点火烧掉,于是,一年一度的耍龙活动就结束了。还有一种耍龙,就是夏天干旱时,用黄荆条扎成龙来耍龙求雨,人们对耍黄荆龙的人则是用泼水来嬉戏了。

点天灯及放火炮

我家东边就是武庙(我们那儿通常把关帝庙称为武庙,而孔庙则称文庙),武庙中有一根十几米高的的天灯杆,道士往往在正月十三到十五的晚上在天灯杆上点天灯。其实点天灯并不复杂,道士在升灯绳的一头系上十字架,十字架下放置灯盏,往下拉绳,点亮的灯盏就可上升到杆顶。

那时一到晚上,到处一片漆黑,十几米高处发光的灯盏格外醒目,看起来也有几分喜庆的意味。从十三到十五,逐夜增加十字架下悬挂的灯盏数,十五那天晚上悬挂的灯盏最多,最好看。那时,我们这些小孩看看点天灯也觉得很好玩了。在那些年月,根本谈不上夜生活,晚上又没有电灯,到处都是黑黝黝的。夏天天热,大家都在街边乘凉,有时也有人请来多少有点学问的老者,搭个台子,点着灯,来“讲圣谕”,讲述节孝贤惠的故事,宣扬儒家的道德精神。偶尔哪里的有钱人家死了老人,做道场,最后那个晚上,就要放孔明灯,这就是像当今流行的热气球。用篾条编的大灯笼,点着蜡烛,下面挂着很宽阔、很长的罩子,烧一堆大火,上升的热气流灌进罩子中,就会把孔明灯升到高空。孔明灯随着气流飘呀飘呀,久久地留在高空,方圆几十里都能看见。小孩子们也觉得很有意思。

过年少不得要放火炮(鞭炮),可是我胆小,从来不敢去买炸得很响的火炮,最多买几个冲天炮。冲天炮不爆炸,而是点燃后把炮身连拖带的平衡细竹签一起冲到天上去,所以应该说冲天炮就是中国人发明的原始固体火箭,不是为战争,而是为人们节日玩乐。冲天炮大约已经在民间使用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了吧,可见中国人总是利用火药技术为和平服务,而不是像帝国主义分子那样,动不动就把科学技术用来为他们发动战争、屠杀平民服务。而玩龙灯喷花,也是中国人把火药喷射用于节日烟火。建议我国向联合国科教文组织申请“人类利用火药技术为节日欢乐服务”的世界物质文明的首创发明。

那时的电影与戏曲

那还是上世纪30年代初期,大约是1932年吧,有一个晚上,记得是德泾哥哥背着我到文庙去看电影。

文庙在三元门里,门前有一个很大的放生池,供善男信女买了乌龟、鳝鱼、泥鳅等到那儿去放生。放生池里,经常可以看到成群的乌龟、鳝鱼游来游去。多年存积的死水,有一股很强的腥臭味。过了放生池便是文庙的大门,那琉璃牌坊的大门前有十几级石阶。进门后有一块平地,再进二重门,二门内的平地更宽广,这就是放映电影的地方。银幕挂在用楠竹绑成的支架上,座位不多,大多数观众都是站着看。我在哥哥的背上,没人挡住我的视线,看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