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家中吃的用的爸爸都要我让着伯父家的姐姐和弟弟。当时我们是5口之家,没有土地——农村没有土地就没有生活来源。大约在一起过了一年,奶奶就让我们一家人另起灶火了。这里边当然有伯父伯母的意思,父母无奈地答应了。
分家的安排是:奶奶住两间正房,剩下的那三间厢房是一家住一间半,我们还是在一个院住。至于分给大伯的牛、车,我们家也可以用,但没有拥有权。这相当于我们家除了那一间半的厢房,别的什么都没有,所以父亲伤心了一阵子。
因为回老家是父亲的意思,母亲便埋怨他。而父亲更是觉得委屈,他在东北经商挣的钱都寄回了家里,五间带院的房子和牛都是他出钱买的,用牲口拉着运送粮食的木结构“铁瓦车”也是他买的。伯父前妻死后继娶伯母,结婚都是我父亲花的钱,最后却什么也都没有得到。本以为回到老家,一家人能融洽地生活,结果在一起只过了一年,就把他分了出来。父母的争论,我在一旁听着,只觉大人们太复杂了,有些事我也不太理解。
可现实没有给他们更多争论的机会,毕竟一家人的吃喝还全靠父亲。这以后,父亲用他过去的积蓄买了四亩地,打的粮食刚够全家维持生活,平时再做些小生意。
农村组织建立了农业合作社,土地农具都入了社,大家凭劳动工分吃饭。父亲因是买卖人出身,做农活“不巧”,只能是八成劳力,人家挣10个工分,他才挣8个。可那时我们已是8口之家,我下面已有了三个弟弟和两个妹妹,他们都小,除上学的,两个小的还需大人照顾。所以,父亲挣的工分一年下来分的粮食只能勉强度日。
冬天,我们吃一冬的地瓜(白薯),因为比粮食便宜;春天到处挖野菜充饥;到了夏天,吃的自不必说,所穿的也只有一个背心一个裤头。孩子们一年也见不着零花钱,零食更谈不上了,饿了有吃剩下的菜饼子充充饥就不错了。只有到了春节,亲友拜年时带些糕点,才能给我们每人分点解解馋。凡这种事,还得大的让着小的,小的让老的。
父亲虽不是好庄稼人,教育子女却比一般庄稼人强多了。他常常用所学的孔孟之道里做人的道理教育我们。他常对我们说,做人要“仁、义、礼、智、信”。见了熟人要打招呼问候;家里来了客人,先要站起来让座,垂手站立;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能插嘴;别人有困难多帮忙;和小朋友一起玩,不能打架,要忍让。“孔融让梨”、“曹丕七步成诗”等小故事他也常拿来教育我们。我们兄弟四个的乳名中带有“信、义、忠”,都是他一手“策划”的。
父亲一生忙忙碌碌,为了这群儿女,早晚不停地干活。冬天,在别人还没起来的时候他就去拾一捆柴;春天,他要去割一筐喂猪的野菜。不管怎样,日子还是艰难,父母有时候也后悔,当初不应该带着我们回老家尽那份孝心,结果不但没尽孝,反而受到排斥。看得出来,父亲只能“打掉门牙往肚里咽”。
这时,我已不是小孩子了,而是戴了几年红领巾的大孩子了。见到家里如此贫困,主要是家中没有劳力,工分挣得少,不如人家过得好,我也要跟父亲挣工分。由于家庭贫困,我的学习也受到干扰,除帮父母下地劳作,闲下来还要割草拾柴,结果初中都没考上。
至此,我便不想再继续上学了,想帮着家里到生产队干活。开始,家里是不允许的,因那时我个子长得矮。“生产队又没有你这样的孩子上班,让你干什么呢?复习一年再考。”父亲说。他认为,人要有出息,唯有念好书。可是陷入困境的家也真的需要有个帮忙的,何况我没有念好书,落到了别人的后边,我还能有造就吗?到这时,我觉得活泼、天真、浪漫的童年完结了,充满幻想和激情的少年时光也接近了尾声。这时,我就想着怎么帮家人跟上别人家的生活水平,如何面对社会上这些人和事。我觉得自己成人了。
年少做工的苦与乐
夏天,酷暑又多雨。嫩绿的芦苇苗,容易被阳光灼伤,也时而被漫过头顶的雨水淹没,透不过气来。但我还是一节一节地长高了,挣脱了浑水,继续呼吸着周围清新的空气。这一节节的成长是疼痛的,而我感谢这些疼痛。因为它们,我的成长才不会如此平淡无味;因为它们,才让我更真实地感受到了生命的不易。
出工“狼窝口”
大约是在1958年,“整社一体”,农业社转变成人民公社,村子被分成了4个生产队。我天天下地劳动,队长嫌我个子小干不了庄稼活,责备我在春播时牵不好牲口。后来,各队出河工,我就被派出去顶人充数了。
到工地后,我被安排干抬筐的活。两个人使一个扁担一个筐,筐里装满泥土后抬着走,用于叠河坝。而我年纪小个子矮,二人抬起筐自然向我这边滑,腰都挺不起来,更别说走了。这之前我肩膀从来也没有放过这么重的东西,顶多偶尔挑过两桶水,也不是整天干。
一天下来,肩上红肿起了一个包,火辣辣地痛。我一夜没有睡觉,早上起来就想回家。工地的领导知道了,批评我:“你回家,你们队上缺人怎么办?”“我干不了,非干不可么?”当时我很气愤。
经大家劝说,我留下来不用抬筐了,改用铁锹装筐。吃过早饭,集合上工地,那时是军事化管理,扛扁担的、背筐的、扛铁锹的一起排好队,宛如上战场的大军。由好几个乡社组成的挖河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前行进着,很有气魄。我们这是去挖河兴修水利,“引入滦河水,灌溉百万田”。比我稍大的、比我壮实的,一路上有说有笑,还互相打逗,好像干活的事都无所谓。我原以为这活不错,可这一天干下来两只手全都磨出了水泡,回去后用针把水放出去,疼痛难忍。
第二天,我一摸锹把,手都攥不死,更别说挖土了。这时,本村一个大叔走过来,他叫王建平,虽然只长我两岁,辈分却比我大。他说:“怎么样?干不了了吧?”我也不出声。“回家吧,”他接着说,“我也是,这个工地太累,上下顿总吃窝头,我吃不下。人家身强力壮的,一顿五六个窝头,还喝两大海碗粥,可我只能吃一个窝头、半碗稀粥。一样摊粮食,却让他们多吃了。”
“我也想走,可是来时是坐牛车送来的,离家八十里,怎么个走法?”
这位大叔说:“你别管,我认识。”
早饭后集合,大队人马又浩浩荡荡出发了,离干活的工地还有十七八里路,我俩约好去厕所,等队伍走远了,我们就朝家的方向走了。
当时,我们还嘎嘎地笑,神不知鬼不觉,我们当了逃兵!
他却说:“什么逃兵?到家找队长,给换个地方。”
“谁愿来这个鬼地方,你知道咱住得都是什么地方么?”我说不知道。
他说:“狼窝。”
“啊!还有叫这名的?”
后来我找人一问,这里确实叫“狼窝口”。早年间,滦河从此流过入海,这里是一个入海口,每年洪水暴发,滦河时常改道,渐渐往东移。这里居住的人多了,变了村庄。传说这个名字还是清朝康熙微服私访时来到这里给起的,原名叫“野猪口”,康熙一听,心想:我的名字有“康”字,猪吃“糠”是天经地义的事了,到这里太不吉利。皇帝心中不悦,让侍从把下海的渔民找来说:这个野猪口的名字以后不要叫了,要叫“狼窝口”。康熙认为:狼把猪吃了,就没猪吃糠了,化凶为吉。“狼窝口”这个名字从此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