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每天都有新的玩耍项目,我玩得很开心。春天到了,野外一片新绿,其间有一片片黄的花、蓝的花、红的花,各式各样。各种颜色的鸟也一天天地多起来,鹦鹉、黄雀、画眉、串鸡,此外还有“瞎妞”。“瞎妞”是一种很小的鸟,比麻雀小,羽毛是黄绿色,眼的周围带个白圈,很好看,它们往往是一群一群聚在一起。
大人们白天在自家地里忙碌,尤其是春种秋收,一时也不得清闲。到了夏日阴雨天,听见南面轰轰的雷声,奶奶说那不是雷声,是海水涨潮的声音。我好奇地问:“怎么像打雷的声音呢?海,什么叫海?是什么样子呢?”
奶奶说:“海很大很宽,都是水,无边无岸。而且海水是咸的,不能喝,千万不能去海边玩,掉下去会淹死的。”听奶奶说了以后,我真的不敢去远处玩了,因为据说十几里外就是大海,不能去,去了会淹死的。
可后来见到街上有卖鱼虾、红牡蛎、贝类,蛤蜊、蛤子、蛏子,很多很多。我发现一个问题:奶奶说海水是咸的,不能喝,那这些鱼和贝类怎么在海里生活呢?我去问奶奶,奶奶想了半天才告诉我:海水,人不能喝,鱼是海里生海里长,它们能喝。我似懂非懂,但总觉得是个迷。
到了秋天,高粱红了,谷子黄了,瓜果也熟了,除了家里有的,买也便宜,比城里丰富多了。当然,住城里也有好处:房子高大、有马路,下雨可以不沾一鞋泥;有电灯,夜间可以走路不摸黑。这些农村是没有的。乡村的土坯房有时还要在房子顶上抹上一层泥,为了下雨不漏;用白纸糊起来的窗户,不像城里房子的玻璃窗那么明亮。天黑了,点起用小玻璃瓶盖盛的煤油灯,有的人家用个瓷盘,里面倒点菜油或棉子油,上面再放一条棉花条(稔子),用火柴点起来照亮。村里街道没有水泥和石头,下雨满地泥泞。
新识一家人
从东北回来,对老家的家人我很陌生。直到后来,我才渐渐地熟悉了他们,并且听说了他们的往事。
爷爷早逝,可能是在二十多岁就去了,留下三个孩子——伯父、父亲,还有大姑。奶奶从二十多岁守寡,还得带着三个孩子。
奶奶常给我讲那个时候的苦。她说,那个时候起早贪黑在家纺线、织布,然后卖布或者是给别人家做衣服,以此为生。在父亲小的时候,我奶奶就那么生活。她说:那时候不讲钱,卖布时,给人家一匹布,人家便给你几斗粮食,高粱、玉米或者是小麦。农村都是这么交换的。
奶奶是个很会过日子的人。她说那时候她在家纺线织布挣了一大部分粮食,堆满了厢房。然后父亲、伯父他们问:“咱们有的是粮食,为什么还老吃糠咽菜的?”奶奶对他们说:“你们小,过日子不容易,这个粮食咱们将来到过年了卖钱,给你们添衣服,还得过日子,这个粮食不能吃。”
还有这么一个故事。过年要包饺子,家中缺白面,奶奶便将玉米搁在热水里头烫,烫好后再用碾子碾,然后用碾好的面包饺子。奶奶吩咐父亲他们说:“出去别说吃的是玉米面的,要说吃的是白面的饺子。要不人家会笑话咱家过年吃不起白面的。”
忆我的伯母
因我很小便同母亲去了东北,所以对于伯母并无印象。这次跟随伯父回到老家,才使得我初识了这位善良的长辈。下边我要讲述的便是她的故事,在那段日子里,她给了我无限的安慰。
伯母幼年丧母,她的父亲以前在东北经商,她自小和爷爷奶奶一块生活。那时她的家境很好,可以称得上是大家闺秀。上溯乾隆年间,他们的祖宗还是武状元。这都是后来伯母和我讲的。
伯母叫李芝兰,大约是在1944年左右和伯父结婚,也就是在我国人民抗日即将胜利的时候。那时,日本人占领县城,组织“清乡团”,经常下乡骚扰百姓,实行“三光”政策,打击组织人民抗日的八路军,或攻击武装工队以及地下党组织。共产党的抗日工作人员组织老百姓“坚壁清野”(指采用使敌人既攻不下据点,又得不到任何东西的措施,是对付敌人入侵的一种困死、饿死敌人的作战方法)反扫荡,把东西藏起来,人都跑光,等日本鬼子进村,让他们什么也扫荡不着。若是跑不掉,被日本鬼子抓住则会受刑,灌辣椒水、挨打,甚至毙命。
回老家小住
伯母上过6年小学,结婚前是小学教师。日本鬼子认为当老师的虽然不是八路,但可算“七路九点九”——差一点就是八路军了。因为老师中支援抗日的人居多,所以一旦抓住老师,他们是不会轻饶的。女老师的遭遇则更加悲惨,抓住会被糟蹋。所以女老师一听说有敌情,马上就都躲起来了。躲鬼子扫荡,那时就叫“跑敌情”。
有一次,为躲鬼子扫荡,伯母与其他老师跑到了渤海边,可鬼子兵还在穷追不舍。他们就上了渔船划到海里去了,一连三天也没回来。后来,伯母的父亲说:“这样也不是个事,万一哪一天追上怎么得了?不如找个人家结婚,也省得当老师整天担惊受怕。”伯母那时候岁数也不小了,后来她与我伯父结了婚。就这么着,一个老师嫁了一个庄稼汉。
我8岁才和伯母见面,那是爸爸从东北带我回老家看奶奶的时候。爸爸回东北了,把我留在了奶奶身边,那次我在家里住了一年。无论怎么说,那时尚小,经常想爸爸妈妈。于是伯母便哄我,找好吃的,给我讲故事。她的故事太多了,怎么也讲不完,有时我玩得没有兴趣,便求伯母道:“大妈(家乡的称谓)给我讲个故事吧!”伯母总是一笑:“好,讲一个,不过你得记住,以后给我讲。”
记得第一次她就讲了一个这样的故事。从前,有这么一家人,哥俩都结了婚,住在一个大院里。弟弟满堂儿女,哥哥和嫂子都三十多岁了没有儿女。经家族商议决定从弟弟家过继一个男孩给哥哥做儿子,将来作养老用。这儿子长大后取了媳妇,过了一年生了一个大胖娃娃,一家喜欢得不得了。但是这胖娃娃的爸爸在孩子没出生之前就死了。孩子出生不到一年,妈妈也相继去世了。
我那时不懂,问:什么叫去世呢?
伯母说:就是死了。抛下的胖娃娃就苦了,因为没有奶吃,饿了几天变成了瘦娃娃。爷爷奶奶这家那家地到处给孩子找奶吃,又找了羊奶。这样,千难万苦地把孩子养活了。后来奶奶也死了,剩下爷孙俩相依为命。这孩子可聪明啦!很懂事,很听爷爷的话,爷爷也特别喜欢他。孩子长大了,取个什么名字呢?爷爷也是有知识的人,费了一番心思,他想这孩子这么聪明,得起个愚蠢的名字好养、壮实、好活!
因为就这么一根独苗,像宝贝似的,手捧着怕丢了,嘴里含着怕牙咯了。爷爷想来想去给他孙子起了一个什么名字呢?叫“憨头”,憨头憨脑。
当时把我逗笑了,我说:“这名字太不好听了,憨头憨头,呆头呆脑。”
伯母继续说:“可是人家这憨头六七岁就会背《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这些书,都是爷爷教的,你说憨不憨?”
我说:“不憨呐!”
“你会背《百家姓》么?”伯母突然问道。
“我会背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