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共同生活的这几十年里,总体说来,前些年我的工作比较忙,在那段时间里,整个家庭的生活基本都是靠妻子在照顾着,她对这个家确实付出了不少。
我对妻子的帮助主要体现在工作上对她的支持。她在海洋技术所情报室担任情报组组长期间,需要翻译、编写大量的资料。她英语、俄语较好,日语也懂一些,看文章、写东西没问题,就是中文水平不是很好。她翻译出来的东西有的时候不是很通顺,写得不是很好。她发表过的几乎所有的文章,都是我帮她整理、校对的。我在美国进修,一年后回国,所长跟我说:“老林,你不在的这一年,老许写文章的水平可不怎么样,我可知道这个秘密。”所长也是个文化人,他明白其中的奥妙。
我们曾共同翻译了两本书,白天我们有各自的工作,晚上我们两口子一块儿干。她翻译她的,我翻译我的,最后由我来统稿。那时候没有电脑,我用红笔在方格纸上做校对,校对的工作量很大,两本书共有九十多万字,稿子摞起来得有30厘米高,现在都还保留着。我跟孩子们讲:“我死后,这就是我的遗产啊,想想看你爸爸以前是怎么工作的。”
可以这么说,在生活上,她照顾我比较多;在工作上,我照顾她多一些。
回想起来,在困难时期,我对妻子的照顾还是挺好笑的。在她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他们食堂里总是供应白水熬萝卜,后来他们部队在内蒙古打黄羊,食堂就整天做黄羊肉炖萝卜。她不吃羊肉,一闻到那股味儿就想吐,加上她又值怀孕期间,就更加吃不进去了。我那个时候没有钱,再说有钱了也买不到东西。我在哈尔滨,那时候豆瓣酱不要票,可以随便买。于是,我就拿盆去买豆瓣酱,用水把酱淘掉,剩下的豆拿来吃。我一听说妻子吃不下水煮萝卜和羊肉萝卜,就找了两个玻璃瓶罐头,装了两瓶豆瓣酱,千里迢迢给她送到北京去。她当时真是如获至宝啊!这种“照顾”现在看来很可笑,但这是我的心意,况且我能支持她的也就是那么多。我们两个回国留学生,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
我有时想,我们这一辈子可能在知识分子里面算是比较倒霉的。上一辈里,像钱学森那些留学回来的人都受到了国家的重用,下一辈则都是在糖水里面长大的。我们这一代,上有父母,下有子女,从苏联回来又赶上不好的政治气候:“反右”、“大跃进”、“中苏论战”等。有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生不逢时,但是又不能太埋怨,还得往好处想。我这个人一生的经历总体来说还是比较好的——上大学、留苏,经过政治动荡之后,后期我又赶上了邓小平时代,又留美,还是挺不错的。这个过程本身就反映了中国这几十年的发展过程。回顾我们共同走过的日子,看看今天的幸福生活,我知足,因此我也常乐。
欠妻子的债,晚年补上
在这些年的家庭生活中,我觉得愧对妻子。
在她生我们这两个孩子的时候,包括其中的两次流产,我都没在她身边。我的教学工作忙,女儿出生时,我正在上课;老二出生的时候,我正在挨批斗。至于两次流产,一次是计划外事故的人工流产,另外一次是因为她摔了一跤造成的。其中有一次流产后,她从医院出来时两眼发黑,腿软,走不动了,后来还是我闺女把她扶回家的。这两次我都不身边,因此我感到很内疚,很对不起妻子。
我们在一起生活的这50年里,小吵小闹也发生过,有脸红的时候,也有争吵的时候。这时,我就耍点儿小脾气,吵完了不理她,两个人冷战。大多数情况,都是她找我和解,作为妻姐,对我比较大度,有道是“女大三,抱金砖”,我真的抱着金砖了 。在这点上,我总感觉很对不起她。
另外,在经济困难时期,我对家庭疏于照顾,她对家庭的贡献比较大。她独挡一面,吃了不少苦。所有这些,都是我欠她的“债”。
妻子现在身体不太好,腰腿有毛病,走路走不了十几分钟就走不动了。但她还是很喜欢旅游,我们年老之后,经常出去旅游。我给她买了辆轮椅,旅游时,我就带着轮椅。比如近一段时间我们去东欧、澳洲,我都带上轮椅推着她走。今年我们去上坟,下汽车之后到坟地还有一段路,我也用轮椅推着她走。在这方面,我尽量做好,因为年轻时欠她太多了。
2009年,我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妻子在维也纳
我最近买了一套新房子。我尽可能地把它装修得舒适一点,让我和她能够有一个比较舒适的晚年。虽然有电梯,但她还是不太愿意出去活动。我的责任就是每天带她出去活动、做操。我专门为她买了一张折叠躺椅放在阳台上,让她能够多晒一点儿太阳。我承包起家庭主妇的工作,买菜、做饭都是我的事。希望能够在我退休之后多让她享点福,弥补过去对她的歉疚。她患有“恐高症”,手机不太会用,电脑也不会用,不会打字,眼睛也不太好使,我就教她用电脑,玩些《空档接龙》之类的简单游戏,还想教她上网看新闻,看电视剧,让她享受一下现代生活。
女儿、女婿周末有空就过来跟我们一起打打麻将,声称是给我们“治病”(治无聊病),我们不玩钱。妻子是我们家的“党代表”。有时我们要求:“玩点儿钱吧?”“不行!”她不干,坚持原则,就是不玩钱,但每一次都记分,年终总结一次,比比高低。尽管她的总分总是最低的,但是她还是觉得很有乐趣。
目前,我还得帮她解除一些思想上的负担。人老了就爱唠叨,有时候对过去一些不满意的事情总翻出来抱怨。比如说,参加工作后,由于当时组织上的原因,把应定为中尉副连的她错定为中尉正排,低了一级;再如由于她退休比较早,没有评上研究员,对此她到现在还耿耿于怀。我经常跟她讲:“老伴儿,知足常乐,别老跟自己过不去。”人们常说:“人比人,气死人。”那也不一定,就看你怎么比法了。我常以我们留学的同班同学作为比较对象,我告诉她:“我们8个留学同学里面,一位早逝了,其他人都退休养老了,到现在还在工作的不就我一个吗?你偷着乐吧!”我就这样经常开导她,希望她能够活得开心些。
她现在可谓是无忧无虑。一天里,她看报纸,看电视,打麻将,玩游戏,活得很潇洒。
我们的金婚即将到来,我希望她能健健康康,多活些年,这是我的一个心愿。
对妻子说的话
我们即将迎来金婚,我想告诉老伴儿,好好过,别想过去那么多不高兴的事,想点高兴的。知足者长乐,这样才能多活几年。
另外,咱们现在有了点钱,虽不算是富人,但多少有点积蓄,所以今后要提高一点生活质量。在这点上,我经常对你发脾气,因为只要有点儿好吃的,你总说要留给孩子吃。我说:“孩子现在在外面见识多,这点东西他们不在乎,你留给他们吃?他们来日方长,你来日不长了,该怎么吃就怎么吃吧!”
你对自己过于苛刻,总是苦自己。你总说:“我这辈子就这么过了。”你这脾气总是改不了,跟你妈一样。记得你妈在咱家住的时候,有点好吃的东西总是给你夹,劝她吃时,她总说:“不吃,不吃,我够了。”你还记得那次我和你妈开的玩笑么?那次咱们在餐厅吃饭,上了几只大虾。你妈说:“我不吃这个东西。”我就说:“妈,不吃啊?一会儿走时吃不了全都得扔掉。”“是吗?那吃吧。”那一次,她吃了不少,最后还是打包回去了。回来后你妈说我:“原来还可以打包啊?你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