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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人--林恢勇回忆录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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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儿子可能受我的影响,也爱旅游,痴迷摄影。他的摄影水平已超过我这个老头子,他也舍得花钱买摄影器材,长枪短炮一大堆;他甚至曾经有过搞专业照相的念头。顺便说一句,本书封面上的照片就是他在澳大利亚拍的作品。

2006年,我与儿子 摄于天津蓟县

附:儿子眼中的我

 

结满果实的大树

——儿子眼中的父亲

 

对于每一个人来讲,关于父亲的话题总是很多。然而静心回忆,在我人生的不同阶段,父亲的意义和形象是不同的。儿时的我视他为肃然的路标,指示着我的行为规范;少年时期,我崇拜他,他像一个巨人为我留下清晰的足迹,让我去追随;青春勃发的我开始挑战他的权威,但却每每败下阵来;步入壮年的我,忽然发现自己身上有很多父亲的影子。此时的我们开始互相理解,互相支撑。父亲在孩子的人生旅途中忠实地充当着各种角色,但总是默默地,若即若离地。

因为父母分居两地,母亲是军人,需要随时搞战备,而父亲又被关“牛棚”,所以小的时候,我和姐姐分别由外公外婆和爷爷奶奶照顾。那时候我对于父母几乎没有概念,只是记得每年总有一个好阿姨从老远的地方坐火车来看我,一见面就抱着我不撒手,这便是妈妈。至于父亲嘛,每次从哈尔滨回广东老家时他都会来上海接我,其他的印象就不深了。直到我4岁的那一年,他走进我外公家,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外面还套着一件大衣,带毛毛的帽子像我们家的饭窝倒扣在脑袋上,那装扮活像《智取威虎山》里的土匪。我们在客堂间里演杨子荣审栾平(我演杨子荣),惹得大家哄堂大笑,而后面的房间里,外婆却在不停地抽泣,因为这次我要跟父亲去东北了,她舍不得呀!

我跟父亲一起生活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他一开始就给我立下了很多规矩:要有礼貌,见人要打招呼,不许撒谎,每天午睡,晚上9点必须睡觉等等,甚至吃饭速度也有规定:他吃完两碗,我必须吃完自己的一小碗。这么多清规戒律把我搞得晕头转向,一不小心犯了天条,他便对我吹胡子瞪眼。这时的爸爸一点也不好玩,唯一的好处就是会给我讲故事。 他给我讲的第一个故事就是《狼来了》。他告诉我撒谎是最坏的毛病,他会让人不再相信你。这故事对于当时的我只不过是耳旁风,瞬间便随梦境逝去。有一次我贪吃糖,忘了父亲每天只能吃两块的规定。父亲拿着过早被清空的糖罐问我:“有没有多吃?”“没有。”我心怀侥幸地回答。父亲连问我三次,我扯谎说糖是被我丢掉了,没有多吃。父亲非常生气,结果当然很严重,记得那是被打得最痛的一次。事后父亲对我说:“贪吃糖不好,但撒谎更加不能接受,你这次是因为撒谎挨揍的,要记住!”虽然这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但我至今记忆犹新。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一言九鼎的人,他尊崇“人无信不立”这句古训。

当我的学生时代开始以后,我惊讶地发现,父亲似乎无所不能。有一次我为了考他,让他背诵《木兰辞》,他放下手中的报纸,信口颂来,竟然一字不差。然后还用潮州话背了一遍,我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要知道那是他几十年前背的呀!

父亲治学是很严谨的。记得有一年中央电视台搞知识有奖竞猜,报纸整版都是题目。我跟姐姐拿起笔就填,不确定的就猜,很快就搞定了。但拿到父亲面前,被问得漏洞百出。父亲要求每一个答案都要有依据,于是我们又花了将近两周的时间去引经据典。这次答题过后,我们便学会了怎样去图书馆查阅资料。更重要的是,父亲对我们说:“自己交出去的每一份东西都代表你的修养,你的能力。要注意自己的信誉!”可以说,那是我第一堂职业修养培训课,也是一次受益终生的课外学习实践课。

我们的儿子

然而治学严谨并不妨碍父亲为人风趣。大院里的孩子都喜欢他,因为他喜欢讲笑话,喜欢逗他们玩。大凡到过我家的同学,直到今天还念念不忘我家老爷子的幽默。他们说我父亲没有家长的架子,很和蔼可亲。熟悉他的人都说他性格开朗,是个十足的乐天派。然而,作为儿子的我,却知道他用阳光灿烂的笑脸遮挡了很多鲜为人知的痛苦。他把这些痛苦深埋于心底,不与人道。这便是一种担当,一个男人的担当。记得爷爷的冤案平反通知下来的时候,父亲面对爷爷的骨灰盒说:“爸爸,您的问题搞清楚了,您受委屈了。您安息吧!”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他哭了,出声地哭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平静的羊群出现了一丝骚动。一向独唱的头羊听到了另一个与自己同样有力的声音,这个声音开始与头羊分庭抗礼,领头羊的地位无疑受到了来自内部的不可避免的挑战。在那时的我看来,父亲的意见总是那么的老套,没有新意;他的很多做法变得很中庸,不够完美;他的很多决定都是那么的武断。虽然事后证明那些决定都是当时能做的最安全的做法,但在我看来还是不够积极主动,没有得到最大的利益。于是我开始挑战那只领头羊了。

然而父亲并没有简单地防守或者打压。他一方面利用自己固有的影响力控制着全局,另一方面为我开辟出一块自由的空间,让我们可以在这里挥霍自己过剩的精力——我开始自己管理自己的事情了。同时他告诉我们,对于我们自己的每一个决定所带来的后果,我们必须完全负责。在几次理想主义的尝试受挫后,他及时提醒我,由于思维与环境的错位,我们有时不得不选择中庸。于是我开始务实了,开始回过头来看父亲是如何维系他与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的关系的。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了解到:为了能照顾爷爷奶奶,他和母亲毅然放弃了三个北京户口,举家落户天津。正是有了这样的牺牲,爷爷才能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中享受到全家团圆的快乐;也正因如此,奶奶在后来的18年中也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为了解决外公如厕问题,年过五十的父亲自己动手制作简易座便器,还亲自改造厕所结构,以方便老人进出。在我的印象中,一向说一不二的父亲却从来没有跟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发生过争执。这一切都使我慢慢领悟到,一个男人要想拥有自己的领地,靠的不只是健壮的肢体和聪明的脑袋,更需要奉献和爱心。

就这样,若干年过去了,我也有了自己的领地,自己的群落,似乎和父亲相聚的时间少了,但是我们的关系却变得从未有过的亲密。他每每跟我念叨一下近日的烦恼,分享一下快乐的时光。我们也常常一起讨论某件事的处理方案,各自从不同角度加以分析。从他眼神和语调中,我感到了信任和依赖。此时的我们已不只是父子,更是血脉相通的朋友。

这些年我常陪父亲参加一些他们老同学、老朋友的聚会。每次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说我很像父亲,但我心里明白,这并不是因为我们的五官相像,更因为我们的行为举止相似,所谓神似多于形似。人们常说,父亲是女儿心目中第一个白马王子,但也是儿子心中的第一个假想敌。在与这个假想敌争斗的过程中,我越来越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是在跟自己作战。

面对年过古稀的父母,我的心中只有无限的祝福。如今,你们儿孙满堂,恰如一棵挂满果实的大树,果实早已成熟,不用再为他们操心了。请放下这一切,尽情享受人们羡慕的目光,享受清风掠过枝叶的感觉,给后人展现一个不一样的金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