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我们粮食也不是特别宽裕,我们也不敢给。后来六月前收麦子,怎么收呢?我们那时候国民党有一个五百亩的飞机场给平了,傅某某的部队有从绥远解放的军官都到石家庄里面去,种了五百亩的麦子,让我们收。我们哪儿见过麦子,也没有下过地。正好我们大队是五百多个女生,就让我们每人一亩地,四个中队同时四面进去收。我们中队还挺积极的,收了一百二十亩,拿回来麦子就放我们这儿,这一年够吃了。后来司务长和管理员他们就拿麦子去换大米,如果有富余的,就给我们买鱼、买鸡蛋、买肉,调剂着吃。另外猪养肥了,隔个十天八天杀一口猪,我们也能吃上肉。
每个中队派长征的老战士给种好几亩地的园子,我们到时候收菜。他种好了后,该收西红柿收西红柿。我们业余时间就唱歌,一人给一个小扁担,挑着上独木桥,我们就唱着歌下地里去收菜。
收西葫芦特别热闹,拿着空筐去收。吃完晚饭我们排着一个队,河上面有一个树倒了,当地人把这树当桥走着,我们走过去的时候很害怕,挑着空筐去也没掉下去。后来帮老八路收西葫芦,有的装五个、十个的,都是大的,挑回来我们就吃,下来什么吃什么,什么菜都有。排着队回来过河时就跟下饺子似的,连筐带人都掉进河里了。有的会游泳,掉下去就爬上来了,有的不会就只能互相帮忙,还不错没淹死,都像洗了个澡似的回来了,但是大多数人还是把西葫芦挑回来了,放在司务长的库房里。回来我们就闹:“你说这是什么事,我们来学习了,学什么,整天挑筐子弄菜,跟老农有什么区别?”队长一点也不生气,还乐,说到“以后注意吧,不行的少挑,或者干脆你们别去了让战士去。”
开始都是老乡天不亮就起来给我们挑水,我们一个班四口大缸水都给挑满了。但是老干活就得洗澡,所以半天水就没了,老乡看了就生气了找队长。人家说老头子也挺贵重的,天不亮给你们挑,半天就用完了,累死他了。老太太都是石家庄的,比较封建,说学生啊,姑娘啊你们可别这么用水,将来死了以后都扎多少牛。我们同学说,我们不用牛,爱谁喝谁喝。他们一看女孩子也说服不了就找队长告状去了。当天晚上点名时队长说:“明天开始,各班发两个桶,自己打水去,不给你们挑了,你们也锻炼锻炼吧。”
男八路来当兵的都是给老乡挑水,我们不会挑,两个扁担一挂上前后晃,后来让我们打水我们就打。大井盖那么宽,女指导员害怕,让我们站在石板上打水。结果今天这个班打水把水桶掉进去了,明天还得喊老乡往外捞,后来人家不管了,慢慢练也会了。也就两人抬一桶,谁都得去,后来一抬水知道不容易,也不洗了。
他们让我们跟农民打成一片,农民却都背后指手划脚的。就说这些洋八路跟老八路比不行,就会吃饭,吃得那么好能干什么,都看不起我们。后来队长给我们激将法,说:“你们都是有学问的,有知识的,让土农民说这些话,你们能服气吗?不服气就做点事让他们看看。”礼拜天我们就说给他们做点特殊的看看。他们地方起猪圈都是男人去,女人不下去,我们说咱们来一个起粪吧,说看看女八路是不是比你们男的都强。
早上起来吃完饭就把裤腿儿卷上,拿着勺子就都去了,一个老乡家去一个班。我们同学说到那儿闻着都想吐,有的总得表现一下,我们当区队长的就得带头,一下就跳到猪粪坑里。我们就拿铲子弄粪,上头吊往外倒,弄干净了就拿水冲,然后扫,最后给猪洗澡。整整一上午没到吃午饭就弄完了,然后就都回家赶快冲澡去。这一洗不要紧,引起人家轰动了,特别是男的都很气愤,骂老婆,说:“你们娘们不行,你看城里来的有大学生,有高中生,你们连文化也没有,你们连起粪都得靠爷们儿!”开大会领导就表扬我们,每个礼拜都有晚会,让我们觉得生活还挺丰富多彩的。
我们没有教室,就是村里的大戏棚,一人一个马扎和讲义。那时候八路军缺乏纸张,后来发了不少有关中国革命问题、哲学、政治经济学的书,屋里都放不下。最后抗大的原来那些教员从北京来给我们上课。这一上课就正规了,劳动也少了,几乎是上午上课,下午讨论。班里就是老乡家,吃饭上食堂,回来大伙儿就坐在家里炕头上提问题、讨论,老师来解答。这些老师后来都是社会科学院、政治学院、马列学院的人物,教完我们都回北京了,成立院校当领导去了。我们的老师都是抗大的老师。
我们来乡下待了九个多月。我们住在河北石家庄(怀路县)的大马村,现在都是城市化了,石家庄市的近郊也归石家庄了,就等于是一站地的地方。收麦子热得不行,手都出血泡了,抓不住。老乡就教我们,一人一把镰刀,割不好的就把麦子拔了:一手拿麦穗下面,这边一拔,往鞋上一磕土,够一捆了打一节,一人一亩地。三天的任务我们一天就完成了,后来我们队得了大红旗。我有一个特长,就是鼓动大伙儿,弄一个喇叭在地里喊,我还得拔一亩地。等中午回去人家送饭来,我们就吃饭了。那时候队长送的都是大馒头加点菜,回去吃的大烙饼煮的瘦肉,做的面片汤。我们队动员得好,组织得好,就得了大红旗。
我们大队长说我们队不错,三天任务一天多就完成了。然后我就说,咱们完成了该回去了,队长还是没吭声。大队长都是旅级干部,中队长都是营级干部,指导员都是营级的,都是降职使用,到我们这当干部的。大队长就说四队太慢了,老牛拉破车,叫我们队去支援。我有点儿个人英雄主义,我想,凭什么支援,我们也累,我那时候是执行区队长。大队长是旅级干部,人家指挥过战斗打仗的,就说:“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我说了不算?我让你们支援就支援去!”我说:“凭什么你说了算?一开始动员不是说谁完了谁回去吗,怎么还让我们支援去?我们就不去!”同学们也跟着喊。后来我们队长就说:“不要这样,跟上级不要这样说话。你知道吗,打仗胜利了还得支援后边落后的,还有没完成任务的。”我说:“这是收麦子跟打仗有什么关系?”
后来就为这个,等到三天完成任务总结大会,大队长就把我这个事说了。大队长说:“三队应该得红旗,但三队有一个学员,不知道叫什么,这个人思想不对头,狭隘的个人英雄主义,得回去。”大会上五百多人,都在大院里,哪儿有这样说话的。我就一下站起来了说:“你说的就是我。八路军不是讲民主吗?不是上下级平等一致吗?我们都得听你的,本来你动员怎么说的就是怎么说的,凭什么我们要支援他们?这又不是打仗。”队长着急的,我就坐下不管了。大队长也不吭声了,就说我思想有问题。同学们大伙儿都拥护我,知道我胆子大,敢说话。
后来队长给我起名字,说我是刁班长,别姓史了。我说我给你争脸呢。指导员也不敢批评我,说孩子不能批评,批评完了出事。后来我都出了名了。
我在家也是调皮捣蛋的。如果我认为这个理对,我就敢说敢干,大伙儿都乐我。后来我就自己琢磨,为什么打仗时前进的支援后进的,队长指导员跟我们讲生产跟打仗一样,应该有八路军一贯的作风,后来我就明白了。我说:“队长你们动员的时候就应该这么说,我们也能明白,以后可得注意,这样的领导干部领着大伙儿喊可不对,那不是成了日本鬼子了。”
七月份我们中队样样领先,就给我们建了一个新民主主义青年团,来了一个小干事,还没有我们大,长得挺帅,住在我们队里,跟队长住对面。小干事也就刚刚20出头,长得特别年轻,山西人,大伙儿就逗他,给他一匹马。我们上市里看电影,要穿小道走,来回40里路,还有高粱地什么的。干部都骑马先到,他也算个小干部骑个马跟我们同学一起走。看完电影回来都半夜了,也没带电棒,都是拴着小马灯,挺困的。小干事特别逗,他姓续,我们说:“续干事,八路军不是讲官爱兵,你那么年轻又是小伙子还骑着马,你怎么不爱我们兵。”我们都说走不动了。他说那你上来骑马我给你牵。我们同学都是北京去的,我们一边走一边唱歌曲。小干事说别唱这个歌,我成什么了?我成京娘了,他成赵某某了。我们在地上走,就这么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