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里经过讨论,决定让我跟火车上任命的五班长入团,我们都是北京的学生,就开全大队的学员大会。我们中队重点发展我们两个团员,同时转正五个民盟盟员——都是过去在中学里的民盟盟员。到部队里,人家秘密的盟员转为共产党员,同时参加宣誓大会,很隆重,大家都很羡慕。我是1949年7月1日入的团。那五个同学入党转正,都得介绍她们的事迹,这个真不简单。
我们学校初二的学生,老向我征稿,介绍其中一个人的历史。她那时在我们学校上学,经常还给八路军办事。怎么办事呢?她就去瓦解傅某某部队的官兵达到收买他们武器的目的——因为美式武器咱们八路军拥有的还少。这些国民党兵发不出工资,发不出奖金,就偷武器卖。那时北京有掏粪的车,拉到城外做肥料,她就拿油纸包上武器放在粪车里,上头一层大粪。她坐在粪车前头,化妆成山东老棒子的女儿,还拿一个煎饼,就坐在车上吃煎饼,老头子也化妆成掏粪的工人,赶着车。到西直门都是国民党的兵,但是没法检查,都是粪,挺脏的。就这样押运了两年,都是冬天,外边有八路军接货。介绍她入党谁反对?人家真是勇敢不怕死。大伙儿说,她最后都没有跟我们再继续学习,就给调到中央情报局去了。她过去干过地下活动什么都知道,组织的联络信号都懂,人家跟我们没学习几天,就到杨某某下面当秘书去了。
我们都没有觉悟,早参加民盟到部队早转成党员了。有一个国立中学的学生,不是我们学校的,她俄语好,那时候国民党统治区没有学习俄语的,人家被调到长影翻译俄语的片子。我们同学后来男生更多了,男生都给弄到中央成立六大部,都是党员,有的上外交部。上海、北京的几个大城市的大学生从军队里抽出去,成立六大部,都是领导人员,都到中央了。咱们就不行了,咱们那时候没有贡献,没有历史的功绩,还不错入团了。
这样,我从乡村又回到城市,那时候还得继续学习,就分配到政治部,我就够不错的,团员到政治部学习去了。政治部成立一个文教训练班,政教训练班,都抽的团员,我就去那边了,我不乐意当教员,我还想考大学。后来我们政治部的主任跟我谈话,他说:“你知道吗?为什么让你上这儿来?快打仗了,朝鲜战局挺紧张的,你们大学上不了了,给你们抽出来准备分配工作。看你们原来成绩挺好,还得学习学习,提高提高。你做政工干部合适,你到政教部来学政教,出来当教员。”后来我就干了教员,心里却不高兴,怎么能干这个?我愿意上医科大学,不让去,我的命怎么这么不顺,来了这么苦,最后还不让学习。
死里逃生•医院初识
这期间我在乡下的时候老去干活劳动,又是夏天的蚊子,又挑粪,就让白蛤子咬了,得了传染病,发高烧,一个月了发着烧还坚持上课。一天没休息,后来实在坚持不了就躺下了,回到班里自己一个床,他们给我带的笔记,我发着烧还得看。队里有个女医生,卫生所的所长,叫刘某某,她老头儿在卫生部当部员,离我们70多里路,在衡山脚下。她老头子老是星期六来,给我诊断得疟疾了,天天开的奎宁,就是粉子,没有棉纸,没法弄。就让我上食堂拿薄馒头皮,把药倒进去往下吞,却怎么也不退烧。
后来不行了,我就吐绿水,然后就不吃饭了。那时候八路军挺照顾青年人的,给我做病号饭,有香油的,有的还放点儿肉丝和胡椒粉,但我一闻着就不吃了。在宿舍待了一个星期的样子上不了课,后来队长指导员到了班里,晚上学习完了过来看我,都认为是疟疾就让我吃药,一个月以后看看怎么样。指导员都来看我,说怎么样,好点没。我说这个药吃了不管事,老烧,盖几床被子还冷。第二天他们都上课走了。
我们大队的副队长负责生活管理,就到各个班查,一到我们班里,看到老乡就问老乡,说有一个病号在里面,就看我盖那么多的被子,摸我头说怎么这么烧,说看了吗?我说看了,医生说是打摆子,给我吃的奎宁,我吃完就吐。后来队长说这怎么行,就把我们队长、指导员叫来,当我面就批评他们,说:“你们怎么不汇报,我成了官僚主义都不知道,这要是死在班里怎么办?都这样了怎么不送医院?”我们指战员说医生说没事。副大队长就把卫生所所长叫来了,说:“都是土八路的医生,你敢保证就是疟疾吗,要是别的病怎么办?我一会派车拉去医院,有事没事到医院,人家有办法。你这老是糊弄,出了意外你负责。”
这个医生回去就写病例,写完这个副大队长就派一个大车,给我搭了四个竹竿,铺了一个被子上面都放着凉席。我们的同学正吃午饭,就不让吃了,找了六个同学,都带着草帽,一人一个,说去送我们区队长上医院。他们也不知道医院在哪,就上车了,队长就把我背到车上。老乡都围过来了,都认识我,看我平常和他们出操跑步什么的,说这怎么了,大妈也来哭了,说这孩子不行了,回不来了。
到医院后,接诊的大夫就是我后来的丈夫,我们从中午12点走,晚上7点才到。到衡山脚下,山村里的一个大破庙里,这哪儿像个医院,一个大殿,黑黑的,把我抬进去,没有灯都打着气灯,就放在一个检查台上,同学都围着看。最后接诊大夫告诉我同学离得远点,说是传染病,得的是伤寒。大伙儿都说伤寒不传染,我们护送来都这么半天了,说不怕。就给我检查了,那时候也有化验,也有X光,也有一个发电机推我到诊断台上照透视,肺什么都没事,就是伤寒,18种传染病中的一种。
咱们城里人哪儿有那玩意,就把我抬到前院那破房子里。没有床,就拿砖头填的一个小炕,是六个小土炕,上头铺上稻草席子,那都不错了,还有白蚊帐,有两个病号给抬走了,给消毒,洒的石灰,还浇的消毒水,我就住进去了。
给我看病的是一个何医生,30多岁了,河北人,城里来的。我一个人一屋,晚上就下了医嘱,要给我灌肠输液。医嘱开下了就来了一个护士,扛着三八枪,穿着隔离服,六个床我在最里头的,他就住在第四个床的前头,有一个三屉桌,有一个椅子,那边有一个小马灯在那,我吓得要命,我说你是干什么的?他说我护理你,特护,一会儿给你输液,给你灌肠。我说你是男的吧,我就叫快来人啊,隔壁就是医生办公室,就是我爱人原来在那里值班。
医生过来了,就戴着口罩,我说:“你痛快地给我换人,我不要这个。我是一个女孩子,灌肠不要男护士,这么一个屋子也没有其他人,我说给我换人。”他说:“我们女护士都是白天值班,都拿枪是防护。”我说不行,给我找女护士,女护士没有排班的规定。我说叫王某某来,我说刘某某是北京的私人诊所的护士,他们在军大跟我们一个中队。他们都提前被叫走工作了,他们是医护人员。我说他们都到你们这来了,我知道。
结果不一会我就看见我说的姓王的,半夜就给叫来了,一打开蚊帐一看是我,我说你到这来了,我说我知道你们几个人的名字,原来咱们一个中队的,我就叫你来了。她说你得输液灌肠,灌肠一盆子拉出来跟树叶似的,她懂行,你不到医院这肠子就坏了,你身上一点水都没有了,大便也排不出来。她就给我输液了,要输2000ml葡萄糖盐水。
我就昏昏沉沉的,到天亮才睡了一会儿。天还不亮我们六个住招待所的同学就过来了,说:“我们回去了,车也安排好了,有事你让他们医院打电话,我们队长指导员随时来。”上级还给我放到大车上带了两个大西瓜,一筐子水果。后来医生说伤寒什么都不能吃,我就说你们都带回去吧。同学说怎么带啊,给你们医护人员吃吧。都是我们伙食里出的。他们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