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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情真--史之本回忆录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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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不行,那边需要不断增加军队,野战医院也建立了,我们后方医院也缺人,最后就是命令我们医院去十个党员,要青年小伙子,要政治可靠,派去跑卫生列车。到新一周接,那边送,在车上要抢救,就十个党员,有管药的,有科里是护士长的,那时候解放战争男护士多。他们十个党员当天就命令,紧急集合,说你们几个人要上列车上抢救伤员,谁也不说话,那时候都没结婚,都是小伙子带着红花,这边敲锣打鼓宣誓,早上天亮就走了。

后来这几个人,一直到五年后才回来。他们拉的病号都上我们医院,等于到了最严重的时候,我们的医院已经基本建得差不多了,干部配备也都齐了,原来没有干部。像和我们一起参军的女大学生,我们都成了打杂的,让干什么干什么,还得写,往上打报告。那时候政治机关都不齐,现调哪儿有。后来医生也缺,这就从各个大学毕业还没有实习的人中选来当大夫,来了就干活。周总理宣布命令,让北京市的各大医院的外科专家支援解放军后方医院。同仁医院那时候最有名的专家眼科的都到我们这来了。

烧伤的兵,那烧的眼睛都瞎了,皮肤都跟黑炭似的,胳膊、手、腿都烧的特别严重。美国放的汽油弹,一甩,甩到谁身上就着火,想弄都弄不下去,特别残忍。五官科来了一批伤员,这些人整个下巴都被机关枪扫射没了,牙也没了,都包扎着还渗血。五官科的病号有的能站起来的小伙子,就拿个小梳子梳头,自己拿个照片正对照看着呢,说你看照片上这个小伙子19岁,多俊呢,现在你看我这德行,回家以后怎么娶媳妇儿?大伙儿说那也有人嫁,咱们都是最可爱的人,别愁没人嫁。有的瞎子躺在床上都不说话,心里能好受吗?我们过去,一会儿给我们看,我说是挺帅的,我说以后还能恢复,别着急,咱们医生有能力给你整容。后来西郊解放前有私人办的整容医院,现在的北京医院以前叫德国医院,也有整形外科,都上我们医院来抢救伤员。

后来有一天,又来一车伤员,医院大喇叭又广播,说到车站去抬单架,除了值班的留下其他的人都得去抬。北京市的市长彭某也得去,华北军区政治部主任张某某也来,还有杨司令员都来我们这里帮忙,把伤员抬进病房。我那天跟一个护士抬了一个,个头也不矮有一米七八,一下来担架,一边抬一边妈呀妈呀地叫,就抬到外科病房,一个人一个屋的,医生告诉我们说放在这,说你别走了,让我看着。我就看着,我也不知道他是哪儿伤了,都看着志愿军的衣服。一看脑袋上棉帽子一摘下来,汗珠子那么大,我就拿热毛巾给他擦擦汗,他就拉着我的手不吭声。后来大夫就来了。那时候都有X光机,都推到病房里照,照完了医生就走了,医生给我拿着片子看,说你看肺叶上全是金属片,说这个没有希望了,不行了。

两点多钟进病房,我守着夜里11点,我午饭晚饭都没吃,他不让我走,管我叫大姐。那时候我比他大,都有孩子了。他是18岁,他去朝鲜才一年,是一个湖南不知道什么县的县立中学的毕业生,毛主席一号召,他们家乡一晚上多少学校都停课了,都参军了。他去了一年多没有经验,也不会躲什么,可怜极了。我给他擦汗,拿小水壶,温度计都在那,喝水都困难。一口一个哎呀地叫,那汗流的,我特别难过,我说你别叫,我告诉你,你到我们医院来就好了。你想妈妈可以给你妈写信,让你妈来看你。他就摇头直哭。

到了11点,护士来接夜班,护士那时候都是夜班,白天基本上没有护士,都是靠大伙儿。医生忙的,20天手术室出不来,医生在手术室里吃,手术室里拉,都是人家喂,没有工夫消毒换洗。护士弄一个500毫升的葡萄糖瓶子,弄点牛奶,就往医生嘴里放,就再接着手术。别的不能吃,就煮一锅鸡蛋,都是温的,护士都消毒完了给他们弄鸡蛋。男护士拿尿壶接小便,女的没办法就得上厕所了。女医生女护士都得那么干,下不来台,就锯胳膊锯腿。

医院附近有个日本时期的大战坑,比咱们房子还大,把胳膊腿往里面倒都满了。有的双腿,有的两肢,有的四肢都没了,六个特等残废,我去病房给我吓一跳。那次带着侯某某去慰问,那时候表现都积极,说上病房去看看特等残废,带他进去了。那时候搞政工干部什么都干,进去一看,侯宝林都吓着了,这么大个脑袋,这么大的身子,胳膊腿都没有,身体还健全,就是四肢都没了。一共六个人,开始手术完了护士去特护,一人一个。拿勺去喂,他们拿牙把勺都咬断了,“不吃了,死了算了,我活着干什么呀”。多少日子一喂就咬,就要死。后来慢慢地做工作还不错,还是活下来了。

特等残废,文工团都到病房演出,说唱,侯某某编的相声也是慰问他们的。侯某某跟我说,我都没见过这样的人,太可怕了。夏天热,盖个白单子,四肢什么的都没有,就这么一块,脑袋显得特别大,六个,在一个屋里。说唱表演,他们连笑都没有,也没说谢谢,就无情,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出来侯某某说太残酷了,美国人太坏了。

第一后方医院,沈阳究竟有多少这样的,就不知道了。一来了都是坏死,有的是这点伤了锯到这,一看骨髓黑的,还得锯,再往上走全身的骨头都得坏死了。结果一看从大腿根上锯掉,看看骨髓没有感染、没有坏死,那就残废了,安假肢都安不了。等治好了出院以后,假肢厂都到医院来安,挨个拿双拐练,大个子,长得漂亮的,状况特别好,可是往腿那一看,把腿摘下来都摔碎了,里面都是有塑料的。

就这样,治疗那个病号到11点我才走的,第二天我还闹脚气,我早上5点多钟起来,夜里睡不着,上病房一看,护士早把单子换了,我说人呢?护士说夜里两点就没了,没法治。那时候我也比较幼稚,我说咱们不弄点吸铁石给治治。哪儿有那条件啊?你说多难过呀,瞎的,拐的,烧的,死的。我们后边一个大的矿,也没有院子,土墙都倒了,都是大野地,围上个大棚子,雇了一百个木匠,都召集来的。北京市有多少木匠都来了,从东北长白山森林运来黄花松的木头,一卸一列车,后边往那抬,就打棺材。那时候还是土葬,还没号召火葬,一百个木匠打棺材都不够用。

在战场上死的都不算,在医院里死的打的棺材都不够用。有时候看着都害怕,老死人。从各个野战医院抬下来的伤员,拉沈阳的一列,到北京的一列。后来通县车站因为抬单架太远不够用,火车没有车站,就铁轨跟地面距离那么高,人也太疲劳,就在我们说的冯某某的下边大坑似的,在那北京市加上军区领导加上总后勤让工兵来了给我们垫,那时候哪有推土机,全是人弄,打石头,最后都搞成木的坡道,埋的弄到土里,等车门一到这,每个车门距离有一个坡道,抬单架就从车上接下来就抬到医院里了。来了再多也好抬了,医院门对着,也是坡道,是不平的路,坑坑洼洼的,也得走老远,但是比火车站往回抬近多了。等到1953年,我就不在这个医院了,把我调走了。

我老伴儿,他来这个医院里,那时候是内二科的主任,他实际在医院里没待几天,也就是说没治多久,因为医院床位不够,来了伤员都得往地上放,范围都不能发展了。最后总院的院长是一个老地工,穿的衣服跟日本人一样,日本小胡,带着眼镜,穿着大马靴,但是他的医术挺高的,他就抽我爱人上通县的北门里。他回来说军队任务重,志愿军伤病员越来越多,你们找地方,往远搬,把自己的房子一律都腾空,整个北关的房子都给医院,我爱人建完以后回来,还不够。

二分院的院长也来,病人接收了,伤员来了还是床位不够。又在西关三关庙,几个大殿,还有旁边的殿,都是一进去蜘蛛网,灰尘什么的,都没顾上消毒,就找一些人去打扫,庙上还有佛,共产党不信佛,都给搬走了。也不知道值不值钱,全给扔了。打扫完了就开始布置床位,解放了而且都抗美援朝了,那时候经济条件有了好转,有床了,后来给他们又建了个三分院,我们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