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老头子在他们科忙,总理就下命令了,干什么?说美国鬼子扔了细菌弹,扔到苏联边界跟东北边界还有太行山老区,说已经发现了。是什么呢?是一个挺大的炸弹,像个小屋子,都是经过细菌专家培养、注射什么的,有些动物身上带着细菌,炸下来小屋子的门就开了,这些活物就爬出来了,要爬到庄家里,庄家就得遭殃,有植物的细菌,人的传染病,28种传染病都有。这可是件要灭咱们中华民族的大事,所以就抽人学习灭菌。于是就把我爱人抽去了。这是1952年的事,说去学习外加讲课。我爱人以前学过传染病知识,也让大夫们互相讨论,给大家讲注意怎样预防,怎样灭绝,回来后让我们医院成立第四分院,叫做防疫大队,就是一旦北京出现这种细菌,出现了被感染的人,这个医院就接收这样的病人。
没多久就成立了四分院。1953年的下半年,走的时候还是夏天,等回来的时候都开春了,大概半年多,就把他给抽去参加防疫培训,当时全抽的壮小伙子,参加全国组织的防疫大会。派他们去,开始到苏联边界,找细菌,结果还真找着了。有老鼠的、毒蛇的、虱子的,这些动物爬到谁身上谁都得传染病。黑龙江那边都是伐木工人,都是跟森林打交道,要是传染上传染病怎么办?他们到那儿去就给伐木工人打针,吃药,消防,当时还没有发现有感染的工人。
从那儿完了又调到太行山老区,都是山区,过去咱们打仗都在太行山,那些地儿都是老革命根据地,都得爬山越岭,什么五台山、雁门关、娘子关,都去过。那时候苦啊,当时都解放好几年了,连粮食都没有,防疫队当地供应粮食给他们一天20个带泥的土豆,大家都背着。这边是救急包,医疗器械,这边是布袋子,装20个土豆,到老乡家有柴火坑,把土豆扔进去烤熟了。可是一到山上,看到老乡饿着,连吃的都没有,尤其是小孩、老人,看他们都饿着,还得分给他们一半儿。吃完了烤土豆还反胃酸,那时候也没有什么咸盐。到老乡家跟老乡睡一起,那里都是窑洞,一家子好几口人,大姑娘、小媳妇儿都睡在那儿,就是在炕席上躺着,个个都枕砖头,家里没有盖的,冬天冷得就一张羊皮,晚上睡觉来回扯,羊皮里全是虱子。
最后半年多他们回来,我们都认不出来了,一进院说: “是什么呀,瘦的跟俘虏兵似的,头发、胡子都那么长”。回来不让进来,因为防疫,怕带来细菌,他们都在院子里,搬好几张椅子在那儿坐,等着给他们理发。连加上找的护士,那时候没有敌敌畏,叫滴滴涕,拿喷子一压,连脑袋上、身上都喷了。理发员带上手套、围巾给他们推,然后把剪下来的头发喷上滴滴涕,洒上汽油都给烧了,最后都得到浴室门口脱衣服、进去洗澡,衣服也给烧了,然后给他们换上新衣服,才允许他们见人。他们一见大伙,大伙儿一看,这衣服领子都大了,笑都包不住牙了,又瘦又小的。我们那时候都在机关里忙,我们政治部主任说;“你爱人回来了,放你们半天假,回去好好慰问,他们都是有功之臣,挺好的,总理挺满意。任务已经布置下来了,今天咱们全院都要杀猪,会餐,庆祝他们胜利归来”。
我回去一看,我们老头子要抱孩子,我说: “别抱,你身上有虱子”。他说:“这回真正没了,我们都用滴滴涕洗澡了”。他瘦得不像样子。他说:“一回到家感觉真是到了天堂,一看太行山老区和五台山的老百姓怎么那么穷,咱们中国还有这么穷的地方?”
山西打仗打的穷的不行。大姑娘十五六岁没裤子穿,早上起来姑娘就到沙子里埋着,等到太阳一落就回屋了。一个破洞里,住好几口人,老少都在一个炕上挤。最后一天他说:“我们都下山了,到县政府了,县长、县委书记都出来迎接我们,说也给杀头猪,蒸大萝卜馅的包子,把猪肉煮熟了,切成丁,就包大萝卜块的包子,不知道蒸了多少个包子,最后都没够。你说这些饥民一回来,弄得忙了好几天的县委书记,最后连一个包子皮都没吃着,都让饥民给吃了。那时候饿急了,觉得饭太有味儿了。回来以后,我们院长也到家慰问,说:“好好给你老公解解馋”。我说:“我们都是大灶,给他解什么馋?我们家也不做饭,你们中灶给他们解馋去吧”。早上起来给他喝牛奶什么的,没多久就又长肉了。
在北京的医院
1953年,政治机关领导秘密地跟他说要调他去丰台,到丰台有一个也是咱们后方医院的分院。可是分院没怎么接收志愿军,大部分都是解放军治疗慢性病的。这个医院过去是日本人开的军队医院,有一个大营房区是宿舍。1955年抗美援朝结束后,战士们都回来了,但是那些高级干部都有慢性病,神经衰弱的,胃肠功能紊乱的,团以上的干部都可以来这儿疗养,当时由军委直接领导。领导跟我爱人说:“你现在可别说,一说大家都要慌慌张张的,你先调过去,筹备把医院弄好了,慢慢地把病人转走,变成疗养院——就是军队的高干,主要是志愿军的高级干部疗养院。
1953年上半年他就去了。六月份领导跟我说:“朝鲜战场已经结束了,高级干部都要回来疗养,让你孩子爸爸去那筹备,你也调过去吧”。我们整个二后医院就取消了,都去张家口,变成华北军区的所属中心医院,后来叫251。
他是春天去的,去了以后,那边都筹备得差不多了,到年底,高级干部就陆陆续续地入院了。干部就是水平高低不一样,他们都特别文静,也特别懂事,但是都挺有架子的,他们都是军级的,军参谋长、军政委,都是六字头的,什么63、64、65全是华北的部队级的志愿军去的,那里来的最多。其他地方的也有,也有东北的野战军,大部分都到东北办疗养院了,我们这是华北系统的。
疗养院从1954年开始,一直到1955年,这些干部经过一年疗养也差不多了,能工作的就分配了,不能工作的就都弄到总字号的医院去治疗。疗养院又改成308综合性医院。于是我们在308又待了两年。
1955年,我爱人被308医院派去长春学习——长春第一军医大,有个教授叫蔡某某是传染病专家,我爱人专门去学习传染病,回来后就专门治疗传染病。他学习那时候我们就有两个孩子了,大个儿四岁,小的八个月。
我爱人从长春学习一年传染病回来以后,304医院的领导跟公安军的司令部、政治部、干部部领导都要求,把308的300个床位的传染科迁到304去。304的领导说308那个地方病人去了也蹩脚,我们在市区里好。于是公安军的领导下命令让我爱人过来,带着我们医院的一部分人加上闲杂人员都按比例分配,带过去,把我也带过去了。带过去就搬家,我是1957年来的304医院,把这些人全都给带过来了。308的领导就生气了,说:“我们培养的人,我们要建立的科,领导都批准了,结果让304夺走了”。那时候要去304的也有100多人,304的房子都盖好了,但什么东西都还没有,都是总后的建筑队给新建的宿舍。那边的党委就说过来打个借条,把我们在308住的房子、用的家具带过去,给308留个借条。
搬家那天我们用好多辆卡车装东西,连厨房的大笼屉都往车上搬。我坐的车开在前头,还有保姆和孩子。我的屋也没有什么家具,就一个书柜、一个书架子、一个吃饭的圆桌、一个大双人床、一个写字台,还有给孩子做饭用的炉子,这些都搬上了。308的处长来了,管行政的也来了,让把公家的东西都抬下来,要人给人就不错了,东西不能带。前面人都看着我,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头儿,我就去跟处长说。我说:“共产党是一个党,统一指挥的,你是共产党员,你怎么搞本位主义,不执行党的命令?借条都打了,到时候还,坏了赔,为什么不让拉走?你不让拉走,那你给总后领导打电话,我们给你卸下来。你如果阻拦的话,你是要犯错误的”!这时候院长兼党委书记也出来跟我说:“撤下来,都撤下来,谁也不许带”。我说:“你敢下命令,你要撤下,我们就给总后打电话,让总后来问问,我们共产党领导下的是一个单位还是两个单位?是不是一个党的领导”。我说:“你搞什么宗派,本位主义你得犯大错误,你要敢让撤,我们马上打电话。那边304党委跟你们说是借,也不是说要,这东西是你的?谁敢往下撤”!战士们都等着,看我一个小兵敢跟领导这样,我说:“本来他们就不应该这样做”。后来我说:“开车,犯错误我顶着,看谁敢抬”。后来车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