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伴们沉默片刻后,你一言我一语地猜了起来,“是磨刀石。”“是铁钉。”“是粉丝。”“是豆腐。”
“都不对。”这位先生微笑着摇头说。
此时此刻,唯有毛泽东一言不发,只是在一边思考,一边用镰刀在地上画来画去,当伙伴们因为老是猜不出而愁眉苦脸的时候,毛泽东从容不迫地说道:“这四句合起来,是打一种东西,就是邹家冲石灰窑里烧成的那种石灰。”
毛泽东的话音刚落,这位主人连连拍着毛泽东的肩膀赞扬道:“不错,不错,还是文家的外孙聪明些。”
与毛泽东一同玩大的文四阿公回忆说,有一天,他和毛泽东俩人来到龙潭圫山坡放牛,他们来到毛泽东在怀抱时寄拜“石头”干娘的巨石旁边,当毛泽东玩到高兴时,便爬到设在这块巨石上的“雨坛庙”前,对着神像撒尿。迷信的文四见状赶紧制止,“石三相公,你快莫到那里拉尿,那是菩萨,等会菩萨会显灵的!”“显灵?啊?”毛泽东听他这么一喊,停了下来,略一思索,却哈哈大笑,说:“显什么鬼灵,我不信,我偏偏还要撒一泡试试,看他到底显不显灵?”文四哥奈何他不得,只好将他从巨石上拉下来。
毛泽东活泼、沉思、无畏的性格在唐家圫表现得淋漓尽致,远远不同于一般孩子。
一天,毛泽东从韶山冲经滴水洞旁的滑油潭去外婆家,走到大坪石砚冲口时,突然有一少年双手叉腰拦住了去路。这人是唐家圫一带有名的富绅赵家的少爷,长得高大健壮,身着绫罗绸缎,一副不可一世的派头,经常在孩
子们和乡亲中仗势欺人,毛泽东经常去外婆家,早有所闻。
赵某傲气十足地说:“我晓得你是文家的外甥石三,读了几年私塾,人家都说你文思过人,今天我要考考你,是不是名符其实!”
“你爱试就试吧!”毛泽东毫不示弱,也两手叉腰。
“不过有一个条件,我出一个问题,若是你能答出来,就让你过去,若是答不出来,咳咳!”赵某冷笑道:“你就得大方框关小方框,请从这里过!”,赵某跨开双腿,做出一个请毛泽东从他胯下过的姿式。
毛泽东不慌不忙道:“行!要是我答出来了,你也得大方框关小方框。若是不同意,你就让开,若是同意,随便问吧!”
赵某想了想,很自信他说:“百家姓里的‘赵钱孙李’分开如何解释,合起来是什么意思?”
毛泽东沉思着,想起了每月初一和十五随母亲在自家神龛前焚香和烧的纸钱,神龛里供奉着赵公元帅和天地君亲师等牌位,他心中忽然一亮,脱口便说,“这四个字的意思是赵公元帅的赵,有钱无钱的钱,龟孙子的孙,有理无理的理与李同音。大宋皇帝赵匡胤说过,有钱龟孙不讲理!?”
毛泽东话中有话,含沙射影,赵某听后满脸怒气,却无从发泄,只好耍赖,“有理无理的理与李同音不同字。不能算你赢,也不能算我输。我们互相抵消。”
毛泽东见已经出了口气,谅他赵某日后再也不敢在他面前找刺,便就此罢休。毛泽东来到唐家圫,跟表兄们谈起这件事后说:“逢善就莫欺,逢恶就莫怕。”
毛泽东就是这样一个人,从少年时代开始,似乎总有一股不信邪和偏要对着干的心理气势。他的自信,他的顽强,显露出近乎执拗和任性。后来,在他的思想、个性日渐成熟以后,其性情很大程度上依然如此。
唐家圫附近有个保安寺,经常有人去焚香求佛。那也是毛泽东和小伙伴们常去的地方。后来佛寺改办成学校,寺院内栽种了一种凤仙花,当地俗称指甲花,指甲花盛开的时候,五彩斑澜,绚丽夺目,逢这时,毛泽东和小伙伴最爱到保安寺玩,或者采花、赏花,或者采集指甲花的果实。
成熟后的凤仙花果实,稍一用力,裂片便会旋转,种子随即弹出,不择地肥地瘦,随处生根,尤在盛夏季节花叶繁茂,笑做骄阳。目睹指甲花强盛的生命力,已经读了几年“四书五经”的毛泽东文思涌动,得诗一首,于是从保安寺回唐家圫的路上,童音变成一串琅琅儿歌声:
“百花皆竞春,‘指甲’独静眠。
春季叶始生,炎夏花正鲜。
叶小枝又弱,种类多且妍。
万草被日出,惟婢傲火天。
渊明爱逸菊,敦颐好青莲。
我独爱‘指甲’,取其志更坚。
毛泽东借花言志,志趣高远,其坚韧的人格意志和崇高的思想境界由此可见一斑。
毛泽东同文泮香、文涧泉、文运昌、文枚青、文南松诸表兄弟,同桌共餐,同床共被,同劳动游戏,同读书识字。后来在湘乡东山高等小学堂读书的假日也多半是在外婆家度过的,他和表兄弟之间情深意长,每次放假回唐家圫,他总要用节省下来的伙食费,买点时新食品带回分给诸表兄弟。
有一回,毛泽东在湘乡大坪的章公桥店铺里买了点“笔杆子糖”带到唐家圫,几个表兄弟亲热地把毛泽东团团围住。毛泽东从袋子里取出糖,数了数,每人两很正好分完。可是最小的表弟却缠住毛泽东不放,吵着高低要多要些。
毛泽东心想,糖是一根也没有了,可是话还得向他们讲清楚,于是,振振有词地说:“你们晓得吗?农民领袖李自成起义斗昏庸的官府,为的是使天下人均田均富。我们兄弟之间也要按照均田均富的原则来分糖,谁也不能多分。”
他的话语说服了大家,平息了“风波”。
唐家圫好,外婆家亲。毛泽东于1911年春进入了湘乡驻省中学,从此走上了一边求学,一边探索真理的革命道路,终于在时代的大潮中,成了一位职业革命家。后来尽管天南地北,戎马倥偬,但他仍时常眷恋着唐家圫的山和水,思念着外祖家的人和情。1937年11月27日,远在陕北的毛泽东给表兄文运昌写信,说:“我为全社会出些力,是把我十分敬爱的外家及我家乡一切穷苦人包括在内的。我十分眷念我外家诸兄弟子侄……我想和兄及诸表兄弟子侄们常通书信,我得你们片纸只字都是欢喜的。”
二、回到上屋场,毛泽东头一次挨了父亲一巴掌,
他却不哭,也不跑,只是怒目而视
1973年春,毛泽东在他的书房里对来访的日本首相田中说:“小时候父亲对我很严厉,我就对他造反,‘四书’、‘五经’中说,除非父母爱子女,否则他们就得不到子女的尊重。”应该说是父亲和塾师“很严厉”的专制和刻薄埋下了毛泽东反叛的种子。毛泽东最早的反叛,是针对父亲而来的,是因为父亲“压”出来的。当然,少年毛泽东受到的压抑,不只来自这位老人,还有传授孔孟之道的私塾和当时社会的残酷现实,由于父亲受几千年宗法思想的影响,外出当兵的耳濡目染,使他滋长了强烈的占有欲。在家里他独断专行,一门心思用在农事和生意上,全家也必须跟着他转。
家里同唐家圫是两种迥然不同的氛围。父亲如同千斤顽石,沉重地横隔在这棵幼苗上。加之其它的压制,以及父母性格的强烈反差,使将要步入少年的毛泽东心里产生了严重障碍,变得执拗而倔强。在和父亲发生冲突以前,毛泽东是在唐家圫的温馨和上屋场的母爱中养大的,他从未挨过打,穿着开裆裤,一会儿捉蟋蟀,一会儿做游戏,每到大清帝国慈禧太后的生日,他在家里还能破例领到一只红鸡蛋。看到堂屋里神龛前香烟缭绕,鞭炮声声,他还会发出格格的笑声。这样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他终于长大了,也懂得了一些事,在自家,父亲一刻也不让他闲着,从六岁起,就开始做家务活,扫地、放牛、捡柴,后来逐渐做些稍重的活,如挑水、种菜、喂猪、舂米,以及一些田间劳动。
开始劳动时毛泽东觉得挺有趣,因而也很勤快,然而父亲安排的事没完没了。生性好玩好学的“石三伢子”免不了也想“躲懒”,有时事没做完,不是不见人影,就是埋头看书。
这是毛顺生最不愿看到的,他相信“棍子底下出好人”和“不打不成才”的古训,找到毛泽东后,伸出结满了老茧的手掌,终于第一次打了儿子一巴掌,并严厉地责骂儿子。他想让儿子永远牢记,不做事就要挨打挨骂,而挨打挨骂绝不是一件好受的事。他以为毛泽东会痛哭起来会告饶,或者向母亲“求援”。
可是,他估计错了,挨了打的毛泽东蹶着小嘴,只是怒视着父亲,站着不动,也不哭。
据毛泽东在韶山钟家湾私塾的一位同学回忆,有一次毛泽东在学校里调皮,被塾师先生告到父亲那里,自然,毛泽东又挨了一阵打。第二天,他背着书包,提着饭篮照例去3华里远的钟家湾上学,他一路上闷闷不乐,见了同学也不搭理,独自一人沿着韶河朝私塾走去,大概是眼前又浮现起塾师的严厉和死板,记恨着父亲不通情理的打骂,走着走着,突然一挥手,把饭篮摔到河里,把满腔的愤懑发泄到了饭篮上。
三、一进私塾,因天资聪颖被称为“省先生”,后来逃学,
想去城里,在山里转了三天,也没定出韶山冲
1902年,8岁的毛泽东被父亲送至家门口的南岸私塾,在塾师邹春培的点读下,从《三字经》开始,接受发蒙教育,1904年秋,转学于韶山关公桥私塾,塾师是毛咏生。1905年在韶山冲桥头湾、钟家湾私塾,塾师是周少希。1906年,又转学井湾里私塾,塾师毛宇居。1907年至1909年夏,停学在家,白天参加繁重的劳动,晚上帮父亲记帐,劳动之余,在晚上的小桐油灯下,仍广泛阅读,博览群书。1909年秋至1910年夏,又复学于韶山乌龟井和东茅塘私塾,塾师是毛岱钟和毛麓钟。这样,少年毛泽东在十年的时间里,一共在旧式私塾里读了六年书,其间七进七出,在韶山一带,实属罕见。
当初,毛顺生送子去上学,无非是想让儿子学些本领,帮他记得帐算得数,日后继承家业。到后来,由于自己没什么文化,以至在一桩柴山公案中败诉,眼睁睁地看着柴山断给了人家。因此,他后来培养儿子读书,还想使儿子也能引经据典,给自己争口气,不用吃睁眼亏。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毛泽东的读书,会在日后往自己意愿相反的方向发展。
在南岸蒙馆,开学的第一天,父亲把毛泽东领到南岸恭拜塾师,50多岁的邹春培老先生,把毛泽东引到墙下神龛面前,说:“这是孔圣人的神位,从今天起,你每天早晨进来,都要对圣人作揖,日后,圣人就会保佑你文思泉涌,连中三元。”毛泽东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老先生高兴地对毛顺生说:“令郎有朝一日,定会名登高科,光宗耀祖。”
入学后先从《三字经》开始,继而点读《幼学》、《论语》、《孟子》。邹先生教了半辈子“子曰诗云”,没有碰到这么聪颖的孩子,对毛泽东这个学生打心底里满意。这一天,他跑到上屋场毛顺生家,男主人不在,只有毛泽东的母亲在门口的塘边洗衣服。邹先生高兴地对文氏说:“顺生婶,你家石三伢子有些特别呢;他读书从不读出声来,我给他点书,你猜他怎么说:‘春培阿公,你老人家不要点,省得费累。’我感到奇怪,就问他:‘你爹把你送来读书,不点书怎么要得?’他就讲,‘你不要点,我都背得。’我不信,叫他背几章,他倒背如流,我又点了几章,新点的和还没有点的书叫他背,他也都能背下,还能懂得意思,简直奇了。原来,你家石三已经学会了翻《康熙字典》呢!还有填红蒙字,你伢子也特别呢,要他填,他就不填,要自己放手写,你说怪不怪,他写的比一般学生照着填的还要好些,他根本不要我怎么劳神,你晓得不,大家都给他起了个浑名,叫‘省先生’!哈哈,哈哈……”母亲文氏听了,心中也好不高兴,若这样下去,学富五车,名登高科当不是难事。
然而,还不到两年,不愉快的事就来了。盛夏的一天,南岸蒙馆的小阁楼上,闷热如蒸笼,灼热的气浪透过大人伸手可探的瓦缝直往楼内钻,到了下午,热气更加逼人。孩子们脸上沁着豆大的汗珠。邹先生不停地摇着芭蕉扇,吩咐道:他即刻外出有事,不在蒙馆,学生务必温故知新,操练大楷。不得擅自走动喧哗,待会儿他回来将点读新课一《论语o先进》篇。
邹先生走后,有的学生开始打闹起来,毛泽东全神贯注地读着经书,仔细预习着先生将要点读的新课,读着读着,他心有所悟,计上心头,于是与邻座的小伙伴咬起了耳朵,如此这般……
一会儿,十几个蒙童溜出了南岸私塾,站在杨柳依依的南岸塘边,望着微波涟涟的池塘,孩子们如出笼的小鸟,跃跃欲跳。毛泽东没有犹豫,三下五除二,扒光身子,第一个扎进碧水清波中,其他孩子也相继下水,戏水弄波,玩到兴处,早把先生的叮嘱抛到了九霄云外。
邹先生回到私塾见阁楼上悄无声响,心想,这回孩子们倒听话。待他登上楼,里面空无一人,朝窗外一望,但见学生们正在水中玩得开心。他气得急忙下楼朝塘边走去。铁青着老脸。
回到蒙馆,孩子们垂头丧气,听候先生发落,惟毛泽东神态自若,一点也不躲避先生责备的目光,先生用戒尺拍打着桌子,严厉地发问了:“谁让你们出去的,今天我要重重处罚你们一顿,是谁带的头?”
孩子们大难临头,面面相觑,毛泽东却不紧不慢地说:“先生,你要打就打我,是我带的头。”邹先生瞪了毛泽东一眼,气鼓鼓地说:“你,你,你以为我打不得你呀!”说着举起戒尺向毛泽东打来。
毛泽东把身子一闪,躲过了,赶忙说:“先生,你要生气打人,也等我把话说完了再打呀。”邹先生没好气地说:“好,你说!”毛泽东便打开已经准备在手上的《论语》,递给邹先生说:“先生,你看,在这先生将要教的书里,孔子问曾点的志愿,曾点答道:‘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子听了曾点的回答很高兴,他说:‘吾与点也!’这不是孔夫子赞成少年到河里游泳吗?而且还要与学生一起去游泳呢?我们到池塘游泳,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邹先生嗫嚅半天,涨得脸红耳赤,本想训斥一顿,转念一想,便采取了一种特殊的处罚方法。他知道,背书难不倒毛泽东,凡点读的课文,他没有不能背的,那么罚对对子,看我不丢尽你的脸!
邹先生狠狠地说:“我出对子,你对出来,今天就算没你的事,对不出来,休怪我打你的手心!听着:‘世上万般皆下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