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站里出不去,街上也没人,我心想,得了我不出站了,我就到站长办公室了。有沙发,灯也挺亮的,我进去一看,瓜子皮,桔子皮乱七八糟,可厚了,全是垃圾。蚊子,白蚁就在灯前一群一群的飞。我进去一看没人,这玩意打扫打扫,什么也没有,我就上站台外找,一看大洗脸盘,一个窟窿,也没有水,一个小笤帚也没有毛,我就进来扫,我都弄到外头了,我一看什么抹布也没有,看那儿有报纸。站台老远,在站里工作值夜班的,在给火车加水的地方,接了一杯凉水,我拿破盆子接了半盆子水,沙发上擦擦,擦完了以后我铺上报纸,就背个背包,上车前孩子怕我饿着,孩子给拿出两块蛋糕,两个苹果,还有两个鸡蛋,我把苹果擦了擦,吃了一个苹果就躺下了。
那时候蚊子多,我把报纸蒙在脑袋上,把军装盖在胳膊上,刚刚要入睡,电话铃儿就响了,我拿起电话问:“你哪里”?“九龙山——就是铁路上的术语,我要找值班站长”。我说:“站长没在”。“那找军代表,早上给我开信的军代表就过来了,在站里原来有个宿舍跟我说了,看见我了,说晚上有事找我。我在站长办公室叫他,我一敲门出来了。我说:“快去接电话,火车出事了”。我这心想不知道哪辆车。说是我们孩子坐的那辆车,就在九龙山让两排炮火给隔住了,前进还是后退。军代说:“知道了,前进,找个山洞避起来,把车头保护好”。我一听就急得,眼泪都下来了。
我心想这两孩子让我给坑了,给送死了。这两派炮火一开不都翻了,最后我们孩子和我们见面的时候说,军队的人都把灯关了,在车厢里卧倒,都趴在地上,老头儿给指挥,卧倒。把他带着的战士的枪打开了,都装上。让参加过战斗的军人过来,都给拿出来,就在车上,如果来抢车头,或者来造反的夺车位,我们就开枪。给我们两孩子吓的,我儿子都哭了,我女儿搂着他说:“别哭”。黑着灯也不亮,过会儿就前进了,进了山洞。
在山洞待了一天,第二天到广源时司机跑了。他们俩就那点蛋糕、鸡蛋和苹果,结果这个买马的老头儿让战士给买的一人一只烧鸡,一人一碗当地农民煮的面条,他还带着酒,买的猪耳朵,让我们孩子吃,我们孩子不吃。那些军人也下去买这儿买那儿也给孩子吃。我们孩子说一路上都是人家照顾的,第三天才到北京。
我弟弟没接到我电话,也都没人去。结果两人坐三轮摩托就上姥姥家了。一听他们讲家里人都快吓死了,都埋怨我,说:“你们真行,这么大点儿孩子也敢让回来。我在那儿待了一夜,紧张过去了,我也睡不着觉,我就在沙发上,刚刚又有困意了,就抬进去一个女的,长沙一个教员到重庆大学找丈夫,肚子大,马上临产了,炮兵阵地不让进去,又回车站,找军代表。
代表过来了,知道我姓儿了,跟我说:“给你个任务,你不是医院的吗?她上哪个医院都没人接收,她今儿晚上估计要生孩子,你给处理一下’。我说;“你知道我在医院干什么的,我又不是助产师,我是搞行政的,我也不会接产”。“那也比男同志强”。一看这女的头发湿的,一直叫肚子疼,肚子那么大,穿的单衣。我说:“得了,不睡了,我就拿破盆接点凉水,给他做做按摩——穴位止疼的,那个还会。我说:”给你止止疼吧,让你宫缩稳定一点儿”。她一边哭一边说:“你知道我来干什么?我丈夫在重大教书,我在长沙教中学,结果他来信说非得让我到这儿生产,没生过孩子,我妈不让我来,我也不知道重庆这样,来了到重庆看见大门不让进,都是炮兵阵地,人家说要开站了不让过。回来找医院没有医生,我没辙了,就想回长沙,回去也来不及了,预产期都到了”。
我心想今天晚上可别生,你要生我怎么办,要什么没什么,我也不会。紧张得要命,我说:“你吃饭了吗”。“没有”。“喝水了吗”?“没有,什么也没有”。我说:“我背包里还有两块蛋糕,两个鸡蛋”。都给她了。凉鸡蛋,凉水,我说:“你吃了,可别吃坏了”。她也没带热水,也没有热水,饿极了,两块蛋糕也吃了,鸡蛋给我留了一个。我吃了一个苹果,也没吃饭,后来我就说:“没水怎么办?我还有一个苹果你吃了吧。吃了以后稳定点儿了,我又给他梳头,她就半昏迷半什么的,就哼哼地闭眼睡了,我就回我沙发上躺着,就怕她有事。
结果说说就四点了,天快亮了,重庆五点就亮了,我说我也回去吧,别在这儿待着,我要带到我们医院也去不了,轮渡还不知道开不开,回去回不去也不知道。整个回去绕山城多远,没有一个代步的车,后来我又敲军代表的门,我说:“我完成任务了,天亮了,我得归队了,这个产妇我交给你了,她没生,今天有可能生”。他说:“你带她到你们医院”。我说:“你有车送啊,轮渡还不知道有没有,我还不知道回去回不去呢”。后来军代表说:“你走吧,算完成任务了”。
我说:“那谢谢你”。我四点钟走的,八点我才到了码头,用了四个小时。穿了皮凉鞋,脚指头都磨出血了,挨个脚指头都缠上手纸,不敢穿军装,穿了就打。一看离车站很远,有一个邮电局,我去打个电报,我爬,挺高上去了,到上去一看人家说停止营业,根本不给打,我就又爬下来,又接着走,饿得都不行了,血糖都低了,一看早上四点多哪儿有人,谁都不出来。都是山,就一条公路走,就看见一大堆粪车,有一个小房子,木头房子,看着拉粪车的清洁工都上小房子里去干什么?
走近一看是卖早点的,专门儿给清洁工设立的餐厅。就一个破木头房子,里头一个老太太,煮的绿豆稀饭,有泡菜,蒸的馒头,他们叫灰面,二两一个,一碗稀饭一两,饿得不行,管他什么。可是没在一个桌,四川人都挺干净,都拿刷子刷的,老太太也挺干净。我也顾不上了,把钱交了,才两毛钱,我就坐那儿吃,也不看别人,吃完了到码头都快九点了,一看所有的码头没船,听说晚上要开仗。
我心想这可了不得,我们在南郊,得坐船过去,都是长江隔的,那时候也没有建立交桥,我说往前走,一个老头儿过来了说:“你是不是找码头啊,用四川话”。我说:“是”。他说:“我告诉你,红领巾码头今天有个末班的军渡,你去看看”。我一到红领巾的桥一看,下坡,就像楼梯似的,那么高下去到码头边上,船就要走了,人家也要走了,我就在坡上头,腿都迈不开步了,我就喊:“大爷停一停,等我一下,说的四川话”。老头儿一看我拿着红领章的帽子就喊:“别着急,姑娘别着急,我等你”。我迈不开步了,加上脚也破了。“别着急,别摔着”。后边还有一个农妇,背一个背篓,也是回南岸的,就等着她拉着我拽着我。人家四川人爬山都是玩似的,往下跑,我就跟着她,等于是拽死狗的拽下去的,刚上了船到船板上我就躺下了,我气儿都喘不上来了,农妇就在旁边看着我。这老头儿挺好,拿自己围的湿毛巾,黑黑的毛巾在江里投一下说:“水,姑娘你擦擦吧”。当时我不行了,都虚脱了。
我擦完了你说怎么的?刚开船,两边炮就打上了。离我船帮特别近,就看着在地板上坐着,还没找位置呢,结果上边有四个解放军,男的,加我五个人都是军人,其他都是工人,农民,就20几个人,结果有一个解放军挺机灵的,卧倒。趴下!就看炮弹离我们有一尺远,两边落炮弹,特别害怕,那时候船要是一打着漏个洞就沉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