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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情真--史之本回忆录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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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四川五年,人家有经验的老兵老干部说,就是内战也好,什么战也好,都没有这个厉害。打仗得有战役,就是冲锋什么的,然后休息,这个文革就没有休息的时候。长江上一船一船地翻,汽笛响,那时候也没有人坐船。有的运货的船,从武汉拉的猪给重庆支援的,活猪运往重庆,翻了船就都扣到长江里了,又有猪又有人;有的没到重庆边上,红卫兵把一船猪都卸下来了。红卫兵都有刺刀——长江这个厂那个厂做武器的,什么都有生产。猪一下船,他们就用刺刀见一头杀一头,杀完了就在案上开膛破肚,然后吃。重庆人连肉毛都见不着。猪的肠子肚子不要了,吃不了了,满岸上臭的,也没有人打扫。 

 那几年日子过得我就盼着什么时候不打了。那时候我有孩子,我们办公室是在山的中城,我爱人的办公室在山顶上,会议室也在那。放一个炮,一下子把会议室的墙、房顶切个大三角,领导开着会就往下走。我在家里,那时候院长给个独楼,都是过去国民党时期的楼,也挺好的楼,都是木头结构,木头楼梯什么的,楼里过去是国民党的少将,也是炮兵部队的。给我们两层,下面四间,上边我就从来没上去过,不知道多少间。我们家没有家具,上边的不要,爱谁要谁要。后来他们上面来调查什么的,我们的房子就当招待所,也没人来。一间小客厅,一间大客厅,两间住处,我们住大间,两孩子住小间,后边是厨房,卫生间,然后是走廊,前后都有游廊。

打的厉害的时候就把孩子送回北京了。院子里有退役的军犬——都是大狼狗,都是有功的。我们孩子给公的起名叫做金豹,给母的起名叫小花,一年一窝崽子,我们孩子一抱抱四五个,就放在那儿养着,爱跟它们玩。孩子走了后我就不养那玩意了,都放回去了——上边有一个军犬的养狗的院子。但这些狗老上我们楼去转,吃完晚饭就上我这儿来看看,它到我家也不咬我,还经常就是进家握手。我家前边有两棵樱桃树,有半截楼梯,也就五六格,下去就是大礼堂,礼堂大,白天开会,晚上没人。虽然有医生宿舍,都是带孩子的住的,有的人家,都在坡下,离我有一房深。就我一个人住大楼,挺害怕的。但是晚上有这些狗,我还不怎么害怕。

有一天,也是两派打,有颗大炮弹整个儿埋在洋灰地角里,还好不是土地,是洋灰的地都给穿进去了,没炸。我害怕极了,这要把这个楼轰了我就死在这儿了,一天觉也睡不踏实。后来他们都回来,红卫兵就斗领导,所有的院长,政委,什么副院长没有一个不挨斗的,还挨打。四川兵也打,说:“让你走资派”。反正那时候过去斗刘某某、邓某某、陶某某,全国开展斗八路军的干部,说党内的走资派,都给拉出来。我爱人就每天一会儿给押走了,一会儿又送回来,我都习惯了,也不在乎了。也不知道干什么去就带走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回来问干什么?说是交待。

为孩子们操碎了心

文化大革命我在重庆待了五年,1969年回来的。我们那老头子是1974年的时候死在重庆了。我先回来了,因为我的腿在北京摔伤了,在那儿又热又潮湿,好不了。岁数大了,怕影响军队,我们也有自知之明,我们也不想升官发财,有个安定的日子过就行了。我就跟老头子说我先回去了。我两个孩子一个红卫兵,一个小闯将,就过江跟红卫兵跑,一船一船人翻,我天天担心,就怕挨枪子,再一个翻船淹死了。养这么大了,我姑娘十四五岁,我儿子十、十一岁,就都跟着造反派跑,回来带着红卫兵斗我和我爱人。

医院领导的孩子一下班,都戴着大高帽子,红卫兵的就像黑无常白无常的帽子,回家两边孩子有六个,就都站两排喊他爸的名字,打倒这个,打倒那个,那两个孩子还没到这个程度,但是也跟红卫兵在一起,也听红卫兵指挥。我们姑娘在红卫兵那儿,我跟老头带着儿子吃饭,就在坡下,她就围着叫他爸的名字,你出来。他爸把筷子一甩,连饭都不让吃,结果我就出去了。他爸说:“你别跟他们发火”。我说:“我不怕”。我就看我姑娘领着一群人,我说:“你滚蛋,你六亲不认,我说你斗什么,你说,你要什么”。红卫兵大伙儿都看着我挺厉害,也没跟我有什么反抗,也没进行什么虐待,都是护校的学生,战士,都是新参军的小兵。那时候不愿意插队就当兵。完了最后闹了几年,我回来就把他们都带回来了。

没回来之前,我还送他们两个回来过。我上着班就听见机枪扫射声儿,我在办公室楼上往下一看正好有我儿子,四个孩子玩什么?没得玩,就把战士抽烟的烟盒要来了,叠个片儿玩那个。这边机枪打的,我在楼上,那时候也没有电脑,打印机,全得靠写,复写纸把胳膊都染蓝了,我就喊:“快回家”。正说着,我们一个管理员姓张,山西人,打太原的时候是登城英雄。我们医院里都有伤残,到医院工作的,都是英雄,解放太原的时候,他第一次登城上去的,所以立大功了,腿也有伤,个子高,长得也帅,结果他从坡上来,一看机枪打得这么紧张,就像老鹰抓小鸡似的,一下就跳下去了,有一房多大的坡,下边是石头,没有土,就给塞到空袭里,要不然那几个孩子都得打死。我心里这才踏实了。    回来家里头,落子弹,睡午觉,我们那时候热,都是一人一个大床,晚上来的放蚊帐,都是中床,就一个竹席,夜里起来,一个人影,都是汗。经常42度,热得受不了也不像现在,那时候空调、电扇都没有。半夜起来热得不行,屋里也没有浴室,就有个淋浴管,就顺着水冲一下,不然睡不着觉。我刚到那儿,尤其北方人到四川热得受不了,干一天活回来都九点了,打点儿凉的绿豆稀饭,吃点儿泡菜什么的,一天只喝一碗稀饭,白天什么也吃不下去。

后来时间长了还行。要是过太平日子也挺好的,粮食什么的,都挺好的。后来文化大革命,一夜之间都抢光了,满街都是茶叶,一晚上把所有食品商店都抢光了,备战。面包厂里面包满地都是。有的不敢捡,怕挨枪子,一到晚上关闭了,商业就停顿了,什么也买不着了。我们单位都吃不上菜,也吃不上什么副食,打枪打的都不敢出去。后来就冒着那样一个环境,我把这两个孩子送回北京了。

我跟我老头子打架,说:“人家孩子能活,咱们孩子就能活”。我说:“起码我妈妈在北京,北京不像重庆那么打”。他说:“买得着票吗?你到车站看看”。一看车站前边铺着凉席的,一夜一夜地在那儿睡觉都买不着票,军队的巡逻的,都在那儿站着。我就回来了,回来我还是不死心,还得找人买票,我们有军队招待所,在重庆叫军分区的招待所,我打电话,有管理员常上我们这儿来,我说:“能不能帮我买两张硬卧下铺,俩孩子回北京”。他说:“试试”。后来去了也没买上。 

为孩子们操碎了心

那时候打司机,打火车头,谁还敢开。红卫兵都要上车,全国串联,要长征,上江西,哪个车的都是白坐车,也不买票,火车顶上都是人,就像十月革命似的,打着红旗,穿着军装,挎着背包。红卫兵走遍天下都得开道,坐火车不花钱,吃饭不花钱,全国长征,走哪儿都得招待,这是毛主席下的命令,到哪个城市都得给红卫兵招待住处,北京街道委员会,街道委员什么的都给提被子,还得拆洗干净,弄了个红卫兵招待所,让炊事员给红卫兵做饭,红烧肉,大米饭还得吃好的。到重庆两个招待所,重庆是大米饭,面没有,完了就是回锅肉,还得有肉,反正都是白吃白住。

火车那么危险谁敢开啊?又打又闹,人家不要命啊,再说想上哪儿上哪儿怎么开?调度没有调度,安全没有保证,红卫兵在火车顶上站着,火车走的路都是山洞,要过隧道,红卫兵掉下来死了算谁的?火车司机都不开,红卫兵就都给武装起来了。我们家孩子小,他们没拿着枪,他们就跟着屁股后混。我女儿一会儿跟人家坐轮渡上这个厂,上大学唱歌,上台有拉有唱的,宣传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