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再多呆,借着她开关门的响动,悄悄落地,贴着墙跟快走几步,隐入黑暗中,一路疾行回到旅店,没走正门,而是绕到后面,拿出蝎子倒爬城的本事,贴着外墙爬回自己的房间,卸了伪装,换身衣服,然后拿出三炷香点燃摆在窗台上,拿暖瓶出去接了壶开水,沏了两碗茶放在床头柜上,便坐床头等着和尚来拜门。
没等多久,就听到和尚的脚步声在走廊中响起,一路来到门外停下,然后是整理衣服的细响,又停顿足有十几秒,轻轻的敲门声才响起。
“进来吧,门没锁。”
随着我的回应,和尚夹着个包,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屋,反手把门关好,有些局促地给我鞠了个躬。
“仇国安给老神仙您问安。”
“我不是什么神仙,都是跑海人,算得同相兄弟,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四海跑尽,礼不能废,能见您这样的老神仙,是我天大的福分,一点心意,还请您不要嫌弃。”
和尚打开皮包,捧出一个巴掌大的玉佛来,仔细地放到床头柜上。
我不看玉佛,只看和尚,“这礼过重了,先说你想求什么?”
和尚恭恭敬敬地说:“只求老神仙给我一个效力的机会。”
我敲了敲桌头柜,“坐,喝茶。”
和尚贴着对床边沿沾了半个屁股坐下,端起一杯茶水,小啜了一口。
“你府上哪里?仁义海还是父子海?挂过脸上过山吗?”
“敝地豫北圈子人,正经挂手艺传承,攒了兄弟伙,吃些香底,没挂过脸上过山,都是清白身。”
原来是专门扮假和尚道士的,怪不得能把法林寺经营得这么红火,这个就叫专业。
“既然是专吃香底的,怎么在这里想开要上岸了?释信正知道你们的底细吗?”
“原是想设一局兜网鱼就走,可正好听说这边经营不善,市里准备把庙产包出去单做旅游经营,方丈却死活不同意,市里就把拨款给停了。我想这要是做好了,是个长久买卖,兄弟伙们也能有个安身立命的所在,不用再那搏命行险,就用南方僧人的身份去跟方丈唠了唠,让他出面帮我们把承包合同拿了下来。”
“你们这几年搞得不错,既然决定上岸洗白,怎么又想着拜我的门重新跑海?”
“假的终究真不了,兄弟伙里也不都赞同我的打算,总得准备个退路。”
“听说你拜过地仙会的老仙爷?”
“落地扳烂头,总得拜土地神,我们这路人哪有资格见老仙爷,也就老神仙您不讲究这个,肯见我这下九流。”
和尚说得倒挺实在。
不过他这种有正经传承的老千,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真有需要,一坨屎也能让他摆布出实在尊敬来。
我盯着他的眼睛说:“我要借你这局面搭桥,用潘贵祥给我抬一把小轿,事情办妥了,我三个月内能在金城占个局面,到时候给你个效力机会。今天这事以后有人问起来,你只管实说,不用给我担干系。明天会有人去寺里拜师,你只管接着就是。现在回去吧。”
和尚呆了一呆,茫然站起来,神情木然地转身就走。
对付这帮江湖人,光靠说没用,还得震慑。
我给他施了迷魂术。
他将在回到寺中住处后恢复清醒,完全记不住怎么来见的我,又是怎么走的,就好像直接从旅店瞬移回去了一般,与我这番对话也是如梦似幻,真假难辨。
似是而非,云山雾罩,是正经的术士行事手段,只有这样才能保持足够的神秘感,让这帮子江湖老油条真心敬服,不敢在事情办一半的时候折出花心思来。
把和尚打发走,我拿齐东西,重新伪装遮掩样貌,顺着窗户跳出去旅店,先转回宝祥佛品店。
爬到后窗往里一瞧,却见女老板换了身薄得近乎透明的睡衣,却没有上床睡觉,而是坐在桌旁自斟自饮,喝上一口,都要往门口看一眼。
我把窗子拨开条小缝,吹了口药粉,把她迷倒,然后推窗进屋,将玉佛放到桌上,摘了她三根头发包好收起来,依旧顺窗离开。
落地之后,我按着天黑前踩的点,在停车场找到一辆瞄好的吉普,拨锁开门,上车打火发动,驱车离开法林寺,以最大速度一路疾驰狂奔,花了一个半小时从城郊来到道二区,最终把车停在了距离福仁医院一条街边的位置,徒步从此直走到福仁医院的大门外。
虽然已经是午夜,但医院急诊大厅依旧灯火通明,有满脸焦急的病人家属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每每都得靠导诊指点,才能找对方向。
我使了些简单手段,就找到了医院新生儿档案的存放所在,按着记下来的骨灰选灵的孩子信息,找到他们的档案,也不看别的内容,只看主治医生签名和当时负责的护士。
第九十九章 最好的防守
骨灰选灵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把选好的骨灰注入目标婴儿的皮下,为将来选灵做好准备。
这一步称为压灵,种种限定条件极为苛刻,除了父母亲人,只有接生的医生、护士才有机会下手且不会引人注意,而且还需要用法术来保证骨灰与婴儿血脉联系,同时确保不会因此导致病痛引人怀疑,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只能是得了法统传承的术士。
我用点选法从档案里筛出三个重点怀疑对象,再进一步通过档案信息交叉验证,最终将怀疑目标锁定为一个名叫马艳红的护士,然后又去找出了她在医院的职工档案。
档案显示她今年三十七岁,可从照片面相上来推断,她至少也得五十岁。
一个生辰造假,那后面跟着的毕业院校、家庭情况就不可能是真的。
到了这一步,基本就可以确定无疑了。
我转到产科疗区,在护士站找到了值班的马艳红。
从外表来看,她甚至连三十七岁都没有,最多也就是三十岁左右,长相普通,打扮中规中矩,做起事来也是尽心尽责,但凡有病房呼叫都会及时赶过去,态度语气也是好的不得了。
这样一个护士,无论是产妇还是家属都对她信任有加,没有任何防备怀疑。
唯一有些特别是,她的头发在脑后抓成髻子,用黑色的网布包得严严实实。
这样就可以有效避免头发掉下来。
我趁她在护士站里的时候,装成是准备入院备产的孕妇家属,过去套了几句话。
她很热情地回答了我一应问题,还细心地问了下孕妇的情况,给出了非常贴心的建议。
我对她的热情表达了谢意,顺便拿到三根头发。
包上头发也挡不住我这样的有心人。
反倒是从这个举动可以看出来,她就算会法术,也懂得不多。
只有一知半解的,才会害怕头发指甲落到其他术士手里被施法。
真正的术士都各有修炼的护身法,收束精血,一般的发甲皮血不足以用于施展能够对其身体造成直接伤害的法术。
想对术士施用镇魇咒等法术,要么采精血,要么起坛举仪,搞大型法式。
我采她头发,原本也不是为了直接施法,可现在一看,倒是可以尝试一下了。
取到头发,我立刻离开医院,驾车返回法林寺,将车物归原主,回到旅店房间。
还是顺窗户走,进房间先看窗台上的线香,确认没有问题,进屋关窗熄香,用采来的头发、揭到手的档案照片,做了三样东西,跟踪用的尾灵符,两个魇魂用的桐人,并且在其中一个桐人后脑勺用针浅刺了三下。
这三下会导致马艳红脑袋短时间刺痛,并且查出原因,一般人可能会服用止痛药,去医院做检查,可术士会在第一时间自查是不是有人在咒魇自己,并且尝试解法。
她只要施法,就会在尾灵符上显出相应痕迹,我可以由此确认她的根脚。
做完这一切,就已经接近凌晨。
我和衣在床上打了一会盹,四点准时起床练气站桩,结束早课便坐早班公交返回大河村。
进村的时候,好几天没出现的老曹又裹着大衣坐在了警务室窗前。
我过去打招呼,“您老这是醒酒了?”
老曹板着脸瞪我,“我两天不在,你就蹬鼻子上脸是吧。当初是谁说的不跟常仙门斗法?你自己说话当放屁,还要拿我说话当放屁?真以为我不会拉你松皮子?”
我笑道:“您老这是又闹哪一出啊?我这几天可是一直老老实实的,什么事都没做。”
老曹把个敞口的信封扔到窗台上,“你当我瞎了还是当我死了,常仙门郎正生传帖赔礼,整个金城圈里人都收到了,你现在可是威风了,初来乍到,毫无根底,就能压得横行惯了的坐地霸王传帖赔礼,个个都说你是真神仙,大手笔。这口气常仙门要是忍了,以后还怎么在本地混?”
我说:“这您老可就弄岔了。这事不是我去惹的常仙门,是郎正生坏了规矩。他常仙门韦八爷做地仙,主持这一方的公道,坏规矩的事他不认,以后谁还信他能主持公道?”
老曹怒道:“主持公道是靠守规矩吗?那是靠拳头!韦八坏了规矩也是地仙老爷,可要是没了拳头,那谁还会听他主持公道?你特么当我是二傻子吗?”
我反问:“难道就因为他拳头够大,哪怕坏了规矩,我也要忍气吞声?您老也是跑过海的,在理的事我要是忍下来,还想在金城立柱?给他常仙门当孙子人家还得嫌弃呢!”
老曹道:“他常仙门的人坏了规矩,可以找地仙会主持公道,地仙会五个老仙爷,他韦八不能只手遮天。你没门路找地仙会可以问我,这才是上策。直接斗法赢了郎正生,逼他传帖赔礼,就等于是打常仙门的脸,看着是你赢了,实际上是你输了,韦八一定会替郎正生出头,讨回这个公道。”
他说完叹了口气,拧开怀里的保温杯,抿了口热水。
我给了老曹一个惊奇的表情,“这位韦八爷这么仗义的吗?愿意替死人出头讨公道?”
老曹把刚喝的水喷了出来,一脸惊恐地看着我,“你杀了郎正生?”
我摊手说:“您老可别乱说话啊,我遵纪守法,哪可能杀人?郎正生在医学院采生劫寿,害死了一个学生,被张队长他们给查到了,上门去抓的时候,他想不开跳楼自杀了。”
老曹瞪着眼睛看着我,慢慢地说:“你是不是真以为我老得糊涂了?”
我认真地说:“您老慧眼如炬,我哪敢骗你,我就问你一句,常仙门人劫寿续命这事儿您知道不?”
老曹却道:“你不是那种会行侠仗义的人,我曹家旺一辈子没有看走过眼。”
我接着自己的话头说:“那你又知不知道有人在算计郎正生,就算没我横插这一杠,他也死定了?到时候线索肯定会落到常仙门身上,韦八他根底不清白,落到公家眼皮底下,他死定了!”
老曹皱眉道:“那也不是你掺和这些事情的理由,就算有公家身份这层皮能护住你不死,可韦八要不杀你只祸害你,公家又怎么可能管你?公家做事要讲证据……”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看着我,露出一个恍然的神色。
第一百章 葛修
“你想借公家的力灭掉常仙门!”
老曹脸色更难看了。
我拍了拍窗台,道:“您老想多了。我还是那句话,我来金城是为了开张立柱做下个长久买卖。我的本事您老也见到了,安安稳稳的治病,就能挣下一世富贵!人不犯我,我绝对不会主动去找不自在。”
“那人要犯你呢?常仙门要是不算完呢?”
“韦八派了力士过来,把郎玉生应的赔礼拿给我,当面说这事就算了了。我也在这里跟您老打个保票,无论怎么样,我绝对不会杀韦八灭常仙门。”
听我这么说,老曹的脸色缓和下来。
“我再信你一把。你这大早上才回来,昨晚跑哪鬼混去了。”
“去了趟法林寺。包婶儿想让何强兵拜法林师的师傅,结果人家看不上何强兵,求到我这里,我就去找法林寺的大师傅说和说和。”
“你用什么说和的?”
“在大师的姘头家里跟他喝了顿酒。”
“你可特么真黑,拜师还能用这种手段,也不怕何小子去了法林寺被搓磨。”
“他被搓磨跟我有什么关系?您老要是舍不得他吃亏,不如舍了面子去法林寺讲一讲?”
“滚!他爱死不死,关我屁事。”
我哈哈一笑,转身就走。
“等一下。”老曹叫住我,从桌子底下摸出瓶带着包装的酒扔给我,“我还没缓过来,这几天别找我喝酒,馋了在家自己喝吧。记得在院门口安个信箱,你周大仙已经在金城圈子里扬名,以后传帖都有你一份。”
“谢老公人赏。”
我拉着长腔冲着老曹道了声谢,拎着酒瓶子回到小院。
院门槛下有些浮土。
昨晚有不速之客来访。
意料之中。
我的手段不是那么好解的。
进到卧室,就见何强兵裹着棉大衣躺在床上,呼噜打得震天响。
我先看了眼窗台。
炉中香还剩一小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