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位头面大哥现如今却一个手下都没带,放着徐龙韦魏葛五位老仙爷不找,孤身一人拉着个女人跑到我这刚刚才小有名气的先生这里来看外路病。
听我这么说,苗正平板着脸回我,“周先生,她跟我什么关系不用你管,你只需要把人治好就行,多余的话不要问不要说。能治好,我苗正平承你这个天大的人情,一年之内,无论有什么难办的事情都可以来找我,我一定全力以赴帮你办妥。治不好,收拾摊子走人,金城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我呵地一笑,也不跟他多说,开门让他把车子开进院里。
苗正平很细心地把车横停在房前,后车门正对诊室门,里面的女人只要下车就能直接进屋。
车刚停稳,苗正平就立刻下车,小跑着来到后车门旁,贴心地拉开车门,护着女人下车进屋。
这女人个头高挑,裹着件华贵的白貂大衣,头上围着格子围巾,眼睛上架着副墨镜,把整张脸都遮得严严实实。
我打量了她几眼,笑道:“穿上衣服倒是没有光着的时候好认。”
苗正平大怒,双拳捏得咔咔作响,猛得上前一步,道:“姓周的,你放什么狗屁,找死是不是!”
“老苗!”女人突然出声,语气严厉,“向周先生道歉!”
苗正平一怔,不敢相信地道:“他对你说这种话,你让我向他道歉?”
“道歉!”女人的语气越发严厉。
苗正平紧握双拳,脸孔涨得通红,但最终还是低头道:“对不起,周先生,是我失礼了。”
我没看苗正平,只看着那女人,有些好奇,“你跟我亮底拿大腥,还敢再来我这露面,是觉得我这人没脾气吗?”
“小妹不敢欺瞒老神仙,所说句句真,但凡一字假,愿遭天打五雷轰。”
女人说着摘下墨镜,解开围巾,露出脸面。
正是文小慧。
才两天不见,她整个人都变得形容枯槁,脸色青白,双眼深陷,比在地下室被吊着的时候还要糟糕得多。
我问:“你合眼了?”
文小慧道:“悔不听老神仙的真言,前天晚上合了一次眼,就被缠住了,现在一刻也不敢闭眼。”
她说着,敞开裹在身上的貂皮大衣。
大冷的天,里面居然什么都没穿,就那么赤条条无遮无掩。
白嫩的身体表面布满了青紫色的瘀痕。
看起来倒像是被人从脖子到脚脖逐寸狠掐了一遍。
“求老神仙再救我一次。”
我心中却毫无波动,“海底都没交清楚,还想让我救你?回吧,金城这么大,你肯定能找到比我有本事,没必要上赶着求我。”
“不敢瞒老神仙,小妹所交海底如假包换,苗老板只是师辈的一点小关系,我到金城后,就一直在他这里落脚。”
“走吧!”
“求老神仙再救我一次。”
文小慧重新裹上大衣,干脆利索地跪到我面前。
这女人还真是能屈能伸。
呵斥苗正平这种水道大枭如同仆役,却二话不说就能下跪求救命。
站在后面的苗正平拳头捏得越发紧,满脸都是无法忍受的屈辱,“大姑,我们走吧,他不给治,金城有得是人能治,徐龙韦魏葛五位老仙爷,哪个都是有真本事,肯定比他强。”
文小慧头也不回地道:“老苗,你回去吧,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大姑,我……”
“走吧,这么点小事还得老班主说你才肯听吗?我的话就那么不好使?”
苗正平咬了咬牙,狠狠一跺脚,猛得转身出门。
水泥地面,印下了一个浅浅的脚印。
可真是好功夫。
“他喜欢你?”
“我知道,但不可能,他只是痴心妄想。”
“可也是,再怎么风光,他也只是个普通教众,怎么可能娶得着你这个圣女?”
我收起脸上的笑容,冷冷地看着文小慧。
大姑就是仙姑。
只有那些民间教派圣女才有资格被这么称呼。
四九年之后,这些教派在严厉打击之下,全都消声灭迹。
可管控一放松,就又从各个犄角旮旯钻出来,披了层新皮,继续用他们的老一套,愚弄人心,招摇撞骗,聚财害人。
其实如今闹得正欢,甚至连大报电台都上了的神仙,用的也不过是他们这些教派的一些皮毛手段罢了。
如果说外道术是食人血肉的话,这些稀奇古怪的邪门教派不仅吃人不吐骨头,甚至连魂魄精神都不放过。
真要比较起来,他们不见得比葛昆生这种杀人祭鬼的外道术士好到哪里去,真论凶险残暴甚至尤有过之。
早知道这女人有这种身份,倒不如由着葛昆生把她剖了祭鬼,反正也不过是狗咬狗一嘴毛。
第七十四章 请救我一命
妙姐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披着神仙皮不干人事的家伙。
不仅仅是因为这些家伙做事没下限,毫无人性,更是因为一旦被他们缠上了,就好像粘上了狗皮膏药,怎么都甩不掉。
游走江湖这十年,碰上类似的人和事,妙姐虽然恪守江湖术士的本份,不会主动去管,但也不会去救,有时甚至还乐得偷偷摸摸落井下石。
我也一样。
这次被这女人给摆了一道,伸手救了她的命,让我心里说不出的膈应。
我从兜里摸出个大钱来,放到茶几上,看着文小敏,“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你大小是个仙姑,既然求到我门上,我要直接拒了你,也是不好,我给你三次机会,掷钱问卦,掷不出字,就是天意不留你,是你命不好。你可以去找徐龙韦魏葛这五位老仙爷问诊求救,不用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如果掷出字,那就是天生杀机,她和她所在的那个小教派都命不好。
文小敏没去拿大钱,而是直接拜倒,头紧紧贴着地面。
“老神仙,我船底清白,从不拜菩萨,您可以使唤人去海丰打听,我如今是西秦腔的当家花旦,有两相铁照身份,每年也要去县里开会。苗正平是是从张老班主那头论起来,按我辈份叫我一声大姑。”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苗正平是水耗子出身,跟你们兰彩这一脉搭不上关系,只一个辈份,你使唤不动他。”
“张老班主底子不好,被认定是戏霸,当年起捞去了香港。他有洪帮大底,挂牌拜了14号的码头,打拼成了胜字堆的话事人。五年前他派马仔以投资商的身份回来找到我,要我给他做铁肩子,联系这边的铁口草毛子,下海白相烫手货。苗正平父亲也是洪帮弟子,跟张老班主斩鸡头烧过黄纸,又在江上做了这么多年的水耗子,我就点了他一个号头。他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靠的是自己的本事。这边无论铁口还是草毛子都认他,张老班主过海也亲自见了他一面。可他却始终认为是我提的他,所以一直对我言听计从。”
文小敏一口气把自己的船底倒了个干净。
我皱眉看着她,用手指轻轻敲着桌上大钱。
文小敏没有得到我的回应,便不敢抬头,只那么低头跪着,后颈上沁出密密的汗珠。
兰彩出身,眼毒心狠,逢场作戏,人鬼不分。
只为了求治野鬼缠身,她没有必要跟我说这么多。
还是那句话,野鬼缠身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是除了我没人能救。
她另有所图!
“抬头说话,你想求什么?”
文小敏不起身,只昂起头,额上满是汗水,却不敢擦,看着我便要开口。
我屈指一弹,大钱飞出,落到她的手背上。
花。
“想好了再说,只有一次机会。”
文小敏身子一颤,咬牙道:“我不想做铁肩子,求您救我。”
“做铁肩子有什么不好?只看苗正平现在的场面,就知道你这道手子不少,多少人一辈子怕是都挣不来你一个月的挑头。”
“只怕有命拿,没命花。现在流头两巴掌,就手添饭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这五年张老班主只过了一次海,去年入籍加拿大,已经不再回港岛。”
“泥坑拔脚,太晚了吧。”
“这些年的挑头我一分没花,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往来的铁口草毛子,也都账上留名,我准备进京闯八门,给自己挣个命。可张老班主在我身上下了蛊,我要敢背叛他,蛊毒就会发作。金城的几位老仙爷,都在苗正平的生意里掺了一手,我不敢找他们。我打听过,您初来金城,跟各方都没有干系,斗败的千面胡和葛昆生都是有真法在身的术士,肯定也是怀法的真神仙,我只能来求您。”
“张老班主还会下蛊?”
“他年轻时曾在湘西一带做过绺子,噶过一位仙娘做相好。”
这位张老班主经历还挺丰富。
这倒也不出奇。
他们那一代人,几乎大半辈子都在动荡战乱中挣扎。
能够活下来的,经历都足够写上一本书。
就比如天天坐在警务室里打盹的老曹。
但凡经历这么丰富的老家伙,个个都精似鬼滑如油,行事谨慎无比。
我审视着乖乖跪着的文小敏,并不是很相信她说的这些。
兰彩出身,逢人说三分鬼话,遇鬼讲三分人话。
她就算被野鬼缠身折磨得痛不欲生,也不应该上来就尽透船底。
太急切了。
演技有待提高。
我沾着桌上杯中茶水,在文小敏额头上划了个三字,然后伸右手,小指、食指、大拇指伸直,全都朝向前方,中指、无名指扣入掌心,翻掌朝下,在水杯上方顺时针划三圈,再逆时针画三圈,同是默念咒语。
这是解蛊最基本的化水法势。
六圈画下来,杯中水变得赤红。
“把水喝了,今晚住下,晚饭自己解决。”
我不与文小敏多说,起身先给窗台香炉续上三炷香,便出门去找老曹。
往外一走,就见那辆公爵王还停在院门口,苗正平靠站在车旁,怔怔看着房门这边,神情阴郁。
看到我出来,他下意识挺直身体,板着脸,目光不善地盯着我。
我便对他说:“你那位大姑今晚会住下,你不用守在这里等了。”
苗正平问:“你能治好她的毛病?”
我说:“她没什么大毛病,只是觉得你挺讨厌的,不想见你,要在我这儿躲个清静。”
苗正平脸色当时就绷不住了,变得铁青,“你胡说,我奉大姑为亲长,她怎么可能讨厌我!姓周的,我不知道大姑为什么非得来找你,但你要是敢对她做什么,我保证你就算逃到天边,我一样会找到你,杀了你!”
一个莽夫,怎么可能独霸南来货道?
这两个人倒是挺般配,演技一般的差,只顾用力,却忽略了合理性。
我哈哈一笑,把一枚大钱扔给他。
“哈哈,谁对自家亲长心怀不轨,总惦记着往床上弄?别急着否认,就算不说,可你的眼神也掩饰不住。不过你这位大姑没看上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要不信的话,等晚上可以再来一趟,看个热闹。进院的时候,嘴里含着这个,无论看到什么,都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