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停留,离开地下室,出道观,关好观门,藏在山侧树林里观望。
这会工夫,已经接近九点,开始陆续有人来道观上香游玩。
这时就能看出蒋昆生在彭鼓这里的名气了。
虽然道观大门紧闭,挡在门外的众人却没有一个敢上前敲门的,只聚在门外等着。
没多长时间,门口就聚了二三十人。
有等不耐烦离开的,也有干脆找地方坐下继续等着。
青烟自道观内冒出。
然后是火光冲天。
呛人的烟气弥漫开来。
门口众人意识到不妙,有使劲拍门的,也有急急忙忙往山下跑找电话报火警的,但更多的是茫然不知所措看着道观内窜起的烟火。
我不再停留,转身下山。
走到山脚下,再回头,道观处已经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我一路步行返回彭鼓县城区,找了家早餐铺子,叫了包子米粥小菜,敞怀大吃。
刚吃了个半饱,接到了张宝山的电话。
一接起来,他劈头就问我人在哪里,有没有事。
我把位置告诉他。
没大会儿,张宝山就开车赶过来,带着三个部下气急败坏闯进早餐铺,倒把老板给吓了一跳,还以为碰上了道上大哥寻仇火并,嗤溜一下就缩到柜台后面,连脸都不敢露。
张宝山抓着我,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到我旁边,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那边山上……”
说到这里,他警觉地往柜台后面瞟了一眼,硬生生转过话头,“我们已经拿到东西,你这边怎么样?”
我说:“没必要再去了,走吧,有话路上细说。你们还没吃东西吧,老板,再来五十个包子九份粥打包。”
“哎,马上就好!”
老板嗤溜一下又从柜台里钻了出来,喜笑颜开地装包子盛粥,还给附赠了份量不小的小菜。
我们几个拎了包子粥上车,出鼓鼓不远,看到等在路边的另一辆车,便停下来先分包子粥,一帮人蹲在路边狼吞虎咽地开吃。我就借着这会儿工夫,把在清虚观中看到和发生的都讲了一遍。
只是把文小敏的事情隐瞒下来,只说蒋昆生斗法失败,玩火自焚,引燃了整个清虚观。
蒋昆生虽然十恶不赦,正理也应该接受审判再做出判决处罚。
杀人取头,血亲复仇,可不好不好当着张宝山这些人面说。
张宝山一帮人听得惊心动魄,目瞪口呆,完事好半晌,他才对手下一帮人说:“这事儿就不要提了,光讲取生丹的过程就行,要不然报告写上去,非得被骂到狗血淋头不可。”
斗法祭鬼,破山伐庙,这种传奇小说里的情节,就算是真的,也不能写到正式报告里,跟如今讲科学破迷信的大环境背景格格不入。
张宝山没根基没背景,能在四十岁就当上区局的刑大队长,而且眼瞅着还有下一步要走,可不是光靠着埋头苦干。
一路顺风顺水的回到金城,张宝山他们还要回去交差,我这个顾问却没必要跟着去苦熬,张宝山半路拐了个弯,把我送回大河村。
进村的时候,见老曹正在警务室窗口来回踱步,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我凑过去打招呼,“曹同志,您老这是溜弯锻炼呢?”
老曹看到我,紧绷的情绪就是一松,骂道:“溜个屁弯,你小子又跑哪儿去了?我听说昨天晚上有人闯你门上闹事?”
“不是闹事,是打算来杀我。好在我早有准备。”
我把这一夜半天的事情给老曹讲了一遍。
老曹听完之后,没对清虚观这些事情发表意见,却抓住了对于我来说真正的重点。
“你说你掷出花来了?”
我真有诧异了,不由挑了下眉头,“您老还懂这个?”
“掷钱问卦,是正经磨心镇性的道法手段,当年……咳,你心火旺,杀意重,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掷出花来?”
他摸出枚大钱扔到空中。
我双掌一拍接住,左手心朝上,挪开右手,伸向老曹,“花,天地不仁!”
这大钱,还是我留给他的那一枚。
老曹皱眉看着大钱,“不应该这么快才对。”
我说:“还得多谢您老一言点醒了我,让我跳出掷钱问卦这个束缚,能够从更高一层审视自己的内心,不再需要问卦来稳心定性了。”
老曹摇了摇头,“我没那么大本事点醒你。你这事儿不对劲,不应该这么快。唉,早知道有今天,当年我就多学点了。你既然已经稳心定性了,那接下来是不是要明性证道了?”
我微微一笑,再次把大钱掷起来,扣在手背上,慢慢挪开。
字。
天生杀机。
第七十二章 大朝阳
“我还有不到十个月就退休了。”老曹叹气,一脸无奈,“时代不同了,你这条道走不通,弄不好要把自己折进去。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伐山破庙,还是破山伐庙,都不是那么好做的,张天师搁如今这年代,也得老老实实遵纪守法,有事找上面解决。”
我把顾问证亮出来给他看,“您老想窄了,时代不同不代表事情就不能做,只不过需要换个方式来做。”
老曹接过顾问证瞧了瞧,发出“啧”的一声。
“跑海的仗门子发绝户,搁过去要被戳脊梁骨骂成狗腿子,多半下场没有着落。”
“您老也说了,时代不同了嘛,您老不也进了公家门吗?”
“我那是以前,现在跟以前也不一样,以后也不一定会怎么样。算啦,道是自己选的,想好就行,跟我没关系。我还有不到十个月就退休了。这档子事之后,应该就能消停下来,不要再往家里招事儿了。”
“您老放心,我也想睡个安稳觉。”
“你小周先生斗法,挑了花子帮,论理压命逼死千面胡,名声已经在金城术士圈子里传出去,攀扯圈挂压门倒事的不会少来,你可安排明白,要是把大河村搞得乌烟瘴气,可别怪我翻脸。”
“您要不放心,就把我伐了清虚观的事情也传出去,保准一个个全都老老实实,不敢上我这阎王门。”
“滚,别想借我的道钓鱼。差不多就行了,你能耐再大也斩不尽,杀不绝外道术士。”
我哈哈一笑,把大钱扔还给老曹,转身离开。
回到院子的时候已经傍下午三点了,我简单洗漱收拾,歇了一会儿,包玉芹准点儿端着饭菜过来。
整只的烧鸡,老黄瓜种汤,清炒莲藕,麻婆豆腐,新蒸的米饭,烫好的小烧照旧少不了。
在外面跑了一宿大半天,只吃了一顿包子,这会儿工夫早就饿了,抄起筷子就吃,将饭菜一扫而空。
等吃完了,包玉芹收拾碗筷的时候,我掏了三百块钱给她,“老婶儿,我以后要在这儿长住,总这么白吃你的不是那么回事,这钱是我的饭费,以后就算是在你这订饭吧。”
包玉芹慌忙推辞,“可不敢这样,几顿饭能值几个钱,小周先生你是有大本事的真神仙,能吃我做的饭菜,那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村里人都眼红着呢,我哪能不知好歹收你的钱?”
我说:“真神仙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不是跟你计较这点钱,像我们这种人做事都讲究个有来有回,要是有来无回,弄不好其他的事情会牵扯到你们。收了这钱,我也能安心吃你的饭,不用担心别的。”
包玉芹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那要是强兵做你门下的话,是不是就不用收这钱了?”
我笑道:“一码归一码,饭钱还是交的。”
包玉芹这才把钱收下,又说:“我这几天一直在劝强兵让他跟你做事,可这死孩子却不肯听我的,天天晚上睡不好觉,白天还不着家,也不知道跑哪去鬼混,这睡不好觉,又不消停,这眼瞅着都瘦脱相了。小周先生,你要是有法子让他乖乖听你话……”
我立刻打断她的话头,说:“老婶儿,这话可不能提,别管有没有那份缘法,都得顺其自然,不能强求。用法术使唤人,那是邪门外道。别说我不会,就算我会,也不可能随便用在人身上。你也记住了,正法不唤人,唤人不正法,但凡谁说能这么做,肯定不是好路数。”
包玉芹有些被我的郑重语气吓到了,连声应了,不敢再提这茬儿,收拾东西离开。
接下来两天,张宝山没联系我,也没有哪路术士上门攀扯,只来了三家问诊的,都是普通常见的外路病,简单解决,每家孝敬了五百块钱。
到了第三天,傍下午的时候,我正在外面闲逛,接到电话,说是想请我给看一看毛病,正在院门口等着。
我提溜着闲逛买的杂物吃食转回来,路过村头警务室,老曹冲我一摊手,“赶紧给我分个喜,来了个大朝阳子,吃独食撑死你小子。”
“大朝阳子能多大?真要够大还能冒蒙上门?”我拿老曹之前说过的话噎他,顺手扔给他一包切好的酱猪肝,“分你个喜,刚路过老赵的熟食店,新出锅的,趁热乎,正好就酒。”
老曹拈了一块扔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地道:“公爵王,大不大?1686的牌子,大不大?小一百万坐屁股底下,大不大?一走一过带着宝气,大不大?你小子把这个拿下了,几年不开张都得放屁崩油,美着去吧。富贵了好好享受,别整天琢磨有的没的。”
我冲他一伸手,“大钱呢?我给您老儿琢磨一个看看。”
“滚!”老曹骂了一句,又说,“我刚弄了瓶老原浆,一会儿弄完了过来跟我摆道摆道什么来头。”
“成,把酒烫上等我。”
我干脆把道上买的吃食都扔在警务室,空着两手回去。
离着老远果然看到院门口停着辆白色的公爵王,尾数1686的号牌。
一个穿着笔挺黑大衣,戴着黑镜,从头到脚特有黑大哥范儿的中年男人正在车旁来回踱步,每一步都是一般大小,两脚起落必定一个头尾点。
这人腿上有真功夫!
绝对是个高手。
车里后座上有个人没下车,头发高高盘起,只露出修长的后颈,便显出几分优雅。
这种级别的豪车,在千万人口的金城也极少见,引来不少闲着没事的村民远远的聚堆儿围观,见我溜达回来,便远远冲着那穿黑大衣的中年男人喊:“这就是小周先生。”
那男人停下脚步,站在车边看过来,目光带着狐疑审视。
甚至还有几分敌意。
我冲他一笑,问:“刚才是你打的电话?”
黑衣男人微一点头,“鄙人正发公司苗正平,爱人得了些蹊跷毛病,想请周先生看一看。”
怪不得腿上有真功夫,原来是个水耗子。
这可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大朝阳。
我往车里瞟了一眼,微微一笑,道:“久仰苗龙王大名,不过你想娶车里这位怕还不够格。”
第七十三章 夜来闻鬼声
金城地下世界本来有三爷一王,四位头面大哥,都是手眼通天,兄弟众多,脚踏黑白两道,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这其中,马侯田三位,坐地老爷,掌着金城盘阴货的大盘子。
本来眼瞅着就要多一位姚老爷,可惜他没那个命,在夜总会谈判的时候,被自家亲信手下给一刀插死了,连带着害得马侯田三位风光无限的坐地老爷也跟着一起归了西。
四位头面大哥,如今只剩下独苗一只,就是我眼前这位了。
这位苗正发,道上兄弟敬一声水龙王,名下正发公司大小船只上百,日日在这江上往复穿梭,所有南来的水货都必须走他这水道才能安稳运到金城,再从金城转运东北西三个方向,由此铺遍全国。
三位坐地老爷一死,水龙王一枝独秀。
有传闻,他打算借机洗脚上岸,吃下阴货盘子。
但这也只是江湖传闻罢了。
能把水面生意做到这么大,甚至独霸了南来水货,这位水龙王的水耗子出身可不够看,背后必定是有大贵人做靠山。
真想洗脚上岸,怕是一只脚刚迈上去,另一只脚还来不及出水,就得不明不白的死个透滚。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对于苗龙王这样的人来说,不是一句话,而是一个血淋淋的现实。
但只要他不是真想洗脚上岸,就依旧还是那个手下兄弟过千的头面大哥,跺一跺脚,金城水道都要颤上三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