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二意三心四时五鬼
老曹不仅热好了酒,还把熟食都细细切了摆盘,还自添了一盘油炸花生米。
“来,来,先来一口。”
老曹热情招呼,倒了两盅酒,分给我一杯。
我用食指和大拇指捏着酒杯跟他手上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两个杯口同时冒出一丛蓝幽幽的火苗。
老曹就有点不高兴,“好端端的喝酒,显个毛技,懂不懂什么叫真人面前不显圣?”
我说:“您老误会了,我这是喝点暖酒,去去晦气。”
老曹一听,大感兴趣,“什么来路?能让你小子犯膈应真不容易。”
我将杯中酒带着火苗一饮而尽,哈地一声,吐出一口辣气,捏了两颗油炸花生米扔进嘴里,花生的脆甜与醇厚酒香混在一起,升腾起令人从里到外的舒坦。
“开车的是苗龙王,坐车的是他拜的大姑,船底在海丰,可连帆在香港14号,西秦班的张老班主。”
“不对,苗正平是水耗子出身,拜平波王爷,信了其他乱七八糟的外路菩萨,是要被平波王爷嫌弃,没法走江过水。他拜的这个大姑有问题。”
“您老慧眼如炬,他水耗子成龙王,全凭这位大姑提点。南来铁肩子,横挑三水担,左挎洪帮大底,右领铁口草毛,一月流头两巴掌。”
“妈蛋。”老曹脱口国骂,然后就很怀疑地看着我,“你是不是八字带煞,天生招灾惹祸的命?这种通天的大海狼也能招惹来?”
我举了举酒杯,示意他倒酒,“她求我救命,我让她掷钱问卦,可她没掷。”
老曹皱着眉倒上两杯酒,先自己一口闷掉,“懂术,还是怀法?你小心点,一月流头两巴掌,动起来就是滔天大祸,小心卷进去掉脑袋。”
我笑道:“我这不是来求您老救命了吗?”
老曹警惕地看着我,“你想干什么?别得寸进尺啊,我还有……”
“不到十个月就退休了嘛,我这给你计着数呢,不用老提。我不问江湖事,就打听一个消息。赏苗正平这口饭的贵人是哪个?”
“这种事情,我一个小片警哪能知道……”
“苗正平要是原地飞升,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滚犊子!以后不跟你喝酒了。”
老曹气冲冲地骂了一句,把酒杯往桌上一扣,就着流出来的残酒,快速地写个了字,然后一把抹去。
亏得我这眼睛也是练过的,要不然怕是都看不清他写的是什么。
看到这个姓,我心里便有了数,冲着老曹一拱手,“今晚挣下,明儿的酒我请!”
从警务室出来,先拐到街上,买了两提溜纸元宝,等转回小院,苗正平已经不在了。
我踩了踩门槛,就在院门口,就地画了个圈,把纸元宝烧掉,这才转去客房。
文小敏已经把被裖收拾齐整,换了件轻薄的睡裙,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神情异常紧张。
我在客房窗台上点一炷香,对她说:“今晚你放心大胆的睡就行。”
文小敏眨了眨眼睛,“这就行?不用做法驱鬼吗?”
我说:“跳大神那套我不懂,解决野鬼缠身这种事情,我有自己的方法,不要多问,安心睡觉。”
从客室出来,我依旧按正常做晚课,只是不打算练拳,而是增加了练字数量。
依旧卡在那个字数上,写得再多也没用。
那晚要不是被鲁得胜打断,我原本是可以突破眼下这个字数限制。
当时的心境状态,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找回来。
回到卧室,我看到文小敏缩在我的被窝里,只露出个脑袋,怯生生地看着我。
“我能在您这儿睡吗?我一合眼,就看到那些恶鬼围着我,一个人实在是不敢睡。”
我笑了笑,掀开被子。
那件轻薄的睡裙也不见了。
光洁身体,虽然布满了瘀痕,但依旧诱人无比。
尤其是那一对绞在一起的长腿和那双纤细白嫩的脚。
色字头上一把刀。
那这女人的腿和脚一定就是她斩人的刀锋。
她坐了起来,大大方方的挺胸而坐,默默看着我,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灵动的双眼已经传递出了足够的信息。
我坐到床边,她慢慢靠过来,伸出双臂搂住我的脖子,将脸贴上来。
“听说你们西秦戏都是真功夫?”
“那要看您说的是哪方面的功夫了。”
“哦,那你的真功夫是哪方面的?”
这句话没有得到回答。
但有实际的行动让我见识到了她的真功夫。
就真的很高强。
比妙姐强,比冯娟也强。
我在这方面经验不多,也说不上强在哪里,但就是感觉很强。
当她坐在上面的时候,那种极致的愉悦感,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可要说不足,也有。
技巧虽然强,但总少了份真心,比不得妙姐疯狂如火,也比不得冯娟的温柔似水。
正忙活着呢,后窗外有轻微响动,但仅仅一声,就没再响。
我笑了笑。
文小敏误会了我这个笑,慢慢趴到我身上,把嘴凑到我耳旁,带着微微喘息。
“张老班主七六年起捞的时候,我十五岁,这真功夫他教了我三年,所以他传我春典,认我这个关门弟子。不过他不知道,其实是我暗里举报,才让他漏了底,再藏不下去。我本来以为可以永远摆脱他,从此正大光明的做我的当家花旦,我认认真真唱戏,安安份份做人,清水蓬名闻四方,连省里大场都会邀请我去出节目,我排的戏能演给正经的外宾看!我本来很幸福,本来以为可以这样幸福一辈子!可他又回来了,他自己做不了人,也不让我做人!”
她突然疯了一样,尖叫起来,使劲了全力气。
仿佛是在应对那个她刻骨仇恨却又无法摆脱的阴影。
疯狂过后是疲倦。
睡至半夜,有古怪的声音响起。
仿佛是什么人愤怒的吼叫,充满了恶毒与怨恨。
我睁开眼睛。
房间中飘动着灰白的雾气。
声音自院外传来。
走到窗前,挑开窗帘,可以看到院门外站着五个黑漆漆的身影。
灰白雾气遮掩了它们的具体外貌,却遮不住红光闪烁的眼睛。
第七十六章 心如铁石,性似坚冰
这种徘徊吼叫没有持续多久。
它们很快就安静下来,沉默地向着院里看了一会儿,弯腰到地上捡拾,然后蹲在门口。
我闭上眼睛,再睁开,依旧躺在床上。
文小敏像个孩子一样蜷缩成一团,嘬着拇指,睡得脸颊通红。
我一起身,她眼皮就微微一动,但却控制住身体,没有做任何动作。
“不用起来,缠你的那几个家伙在外面,我去送它们一程,你睡吧。”
文小敏慢慢睁开眼睛,盯盯看着我,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深处却有着复杂的情绪。
我拍了拍她,披上大衣,去诊室拈起三炷香,又拿黄裱纸写了通关表。
来到院口门,燃香插在之前烧了纸元宝的地面上,先诵度人经,再念通关表,然后烧掉。
一套流程走完,地面起了一阵小旋风,把残余纸灰卷得干干净净。
野鬼无香火供奉,无阴宅庇身,其实极好满足,除了个别精神不正常的,只要给予香火超度,就会乖乖离去,犯不着上来就打打杀杀,大动干戈。
回到卧室,文小敏已经又睡过去了,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张脸,神情有些疲倦,但很安稳。
我没再上床,转回诊室,在沙发上将就到四点,起床收拾做早课。
站桩完毕,到卧室看了一眼,文小敏还在睡,睡得很实很香。
包玉芹来送早饭,我特意给文小敏留了一份。
八点左右,苗正平又开着公爵王来了,没有进院,而是请我到院外说话。
他的神情有些阴沉,给我散了根烟,又拿火机点上,然后闷头抽着却什么都不说。
我等他一根烟抽完,这才问:“不演了?”
苗正平闷声道:“文大姑要我演,我就继续演。”
我笑了笑,“何必呢?”
苗正平把烟屁股扔到地上,用脚使劲碾了碾,“她想要的,我都会给,哪怕是我的命。”
我把自己的烟散给他一根,“以你现在的江湖地位和身家,一流明星也玩得起,何必呢?”
苗正平把烟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神情有些古怪,犹豫了一下,没抽,拿出自己的烟盒仔细放进去。
“识货啊,以前抽过?”我把剩余的半包烟扔到他怀里,“拿去抽吧。”
“谢老神仙赏。”苗正平恭恭敬敬地握拳行了一礼,小心翼翼地将烟揣起来,“一年前地仙会给葛老仙爷办九十大寿,张老班主从香港敬奉了一件奇珍寿礼,由我到场代赠,借寿礼的风光坐二席,葛老仙爷高兴,拿出珍藏的烟卷在一二席散了一圈,说是当年得真神仙的赏,我也得了一颗,不准拿走,只能现场抽了,就是这个味道。抽了这一颗,我的老风湿半年没犯。”
我听他说的都是空子话,一典不带,就问:“你不懂春典?家里没传下来过?你们家不是洪帮出身吗?”
“我爹当初说时代不同了,这东西是祸根,就没传给我。就因为这,大姑提点我的时候,德字堆那边说我不算是同底兄弟,不同意我做这水道。是大姑求了老班主,才给了我这个机会。当时老班主任许了五家,只有我什么根底都没有,又是大姑帮我联络各方关系,我才能做下来。大姑是我的再生恩人。你能帮大姑,一样是我的恩人,金城道上事,尽管找我。”
“开张接诊,治病救人,是我这一行的本分,多余的事情我不会做,谈不上什么恩不恩的。”
“能治她心头患,就是我的恩人,这话我说过就不会收回去,有事尽管找我。”
“进去坐会儿?看样她一时半会起不来。”
“我不会再进你这院子,这辈子都不会再进。”
苗正平怅然望着院外卧室方向。
眼圈都是发青的。
昨晚他一直听到结束才走。
这种扭曲的心理我知道为什么,便却很难理解。
妙姐说我这人心如铁石心似坚冰,欠缺足够浓厚的情感,想不做神仙只做人,这一课总归得想办法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