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70节

  “甚至就连阿揖坠马而死之后,父皇也仍不召贾谊回朝,而是将其派去了长沙?”

  “呵……”

  “宁愿派去长沙那不毛之地,也绝不便宜朕这个储君太子……”

  ···

  “母后自生了眼疾,便在父皇那里失了宠。”

  “而阿揖的死,又非但没让慎夫人失去父皇的恩宠,反而还更盛了一分。”

  “阿揖死后这些年,朕和母后,端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莫说是这大病,便是平日里染了风寒,都不敢在父皇面前有所展露……”

  许是这‘药蒸’起了效果,说著说著,天子启萎靡的面容,也逐渐恢复了些血色。

  手脚似也是有了气力——至少可以凭一己之力,将身上厚重的布毯再拢了拢,并没有再由宫人代劳。

  而这一幕,却是让梁王刘武才刚减缓‘流速’的眼泪,再次突破了眼眶的防线。

  ——皇兄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每有要事,都靠这药熏之术强打起精神?

  一时间,时年二十七岁的梁王刘武,俨然如街头巷尾的总角稚童般,吭哧吭哧哭成了泪人。

  但在那方陶榻之上,天子启的话语声却愈发清晰嘹亮、愈发中气十足;

  自也愈发清楚的传进梁王刘武的耳朵里,不断冲击著梁王刘武的灵魂。

  “先前,朕跟阿武说,朕或许没几年寿数了。”

  “然实则,早在先帝后元三年,周仁便已经告诉朕:如果再不好生疗养,朕,说不定会走在先帝之前。”

  “——四年了~”

  “自周仁为我判下三年寿数,已经过去了四年。”

  “时至今日,朕早已不知自己哪天会一觉睡去,便再也无法醒来……”

  如是说著,天子启又含笑望向刘武,语带自嘲道:“说出来,阿武当也是不信的罢;”

  “对于那一天——对于一觉睡去,就再也无法醒来的那一天,朕非但不感到恐惧,甚至,还有些向往……”

  “过去这些年,朕,实在是太累了……”

  在天子启说这段话的过程中,梁王刘武几度带著哭腔,口呼‘皇兄!’,甚至是‘陛下!’。

  但天子启却好似已经进入了梦呓状态,根本不管弟弟又是叩首、又是嚎哭,更或是呼喊自己。

  就这么自顾自说完,直到梁王刘武维持著跪地叩首的姿势,实则早已是哭的脱了力,天子启,才终于含笑一摇头。

  “朕,还不能去见先帝。”

  “——朕,绝不能在刘濞老贼之前,去见父皇。”

  “若是不能活著,亲眼见到刘濞老贼授首,朕纵是崩,也死不瞑目……”

  ···

  “阿武啊~”

  “朕的梁王。”

  “朕的手足兄弟……”

  “——若是荣那小子,被朕封去了吴地,又被夺了开矿、铸钱的权柄;”

  “那阿武坐了我汉家的宗庙、社稷,可会仍将荣那小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若朕能在合眼之前,将宗亲诸侯悉数收拾干净,让藩王再也没有忤逆长安的可能;”

  “那朕到了地底下,能否在见到这些个混小子之前,先见到阿武呢?”

  “朕这十一个儿子,能否活到及冠;”

  “朕弟梁王,又能否以宗亲长者的身份,替朕,主持这些小子的加冠之礼呢……”

  一时间,整座寝殿之内,便只剩下梁王刘武,以及寥寥三二宫人的啜泣声。

  天子启就这么低著头,看著跪地匍匐于身前的弟弟,手再三伸出去,却都没落在刘武的后背上。

  就好似这一刻,汉家的天子,在向梁王殿下托孤。

  纵是怎般不忍,天子启,也需要从梁王刘武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

  ·

  ·

  “老四那边如何?”

  “还有老七。”

  猎场之内,哄好了三弟——至少是说清楚自己绝不是‘忘恩负义’‘假戏真做’,且绝不会背弃大哥之后,刘德便也坐回了刘荣的身边。

  而在一旁,公子刘淤则满脸郁闷的蹲在地上,手上树枝有一搭没一搭的戳著身前泥地。

  难得感受到这令人愉悦的轻松氛围,刘德面上,也终于出现了最近这一个月,几乎从不曾出现过的惬意。

  听闻刘荣问起正事,便含笑答道:“都在按大哥先前的交代在办。”

  “——老四带著老五、老六、老八,寻上了梁王叔。”

  “方才猎场,老五更是先向父皇请缨,说要领兵征讨吴王,之后又承诺王叔:若如愿得以领兵,必会助梁王叔守卫睢阳。”

  “及老七,则是带著老九,进了馆陶姑母家的门。”

  “据说为此,贾氏还变卖了许多田产、庄园——甚至就连东、西二市商铺,都几乎尽数变卖。”

  “想来此番,为了敲开姑母那堂邑侯府的大门,宣明殿,也可谓倾尽家财?”

  如是说著,刘德便也笑著摇摇头,旋即学著刘荣的模样,将整个身子倚靠在树根下,彻底放松了下来。

  ——这段时间,刘德的日子,算是凤凰殿这三兄弟当中,最不好过的。

  刘荣纵是憋闷,也好歹得了闲暇;

  公子淤虽然义愤填膺,却也不需要头疼什么。

  唯独刘德,在卧虎藏龙的梁王府长袖善舞,实在是有些心力憔悴。

  甚至相较于大哥刘荣,皇次子刘德,才更需要这样的闲暇时光,来好好放松一下身心。

  对此,刘荣显然也是有所感知,发现弟弟满脸的享受,便也没再开口打扰弟弟舒缓心情。

  但虽未说,刘荣的大脑,却也随之自动运转了起来。

  “老四找上梁王,老七寻上馆陶姑母——倒是各得其一。”

  “倒是老五……”

  “这小小年纪,便要领兵出征……”

  只稍一想,刘荣便也放下心来,没再担心这个五弟的安危。

  ——按照原本的历史时间线,吴楚之乱爆发于天子启新元三年初。

  如今已是天子启新元元年末,即便是按照历史轨迹,距离那场叛乱爆发,也只剩下最多一年的时间。

  而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位汉孝景帝五子:刘非,便是以十五岁的年纪挂印出征。

  且颇有斩获!

  在当前时间线,由于刘荣这个煽动翅膀的蝴蝶,吴楚之乱,很可能会爆发的更早,但也顶多就是早那么三五个月。

  作为大哥,刘荣与其再担心五弟刘非的安危,倒不如好好想想刘非挂印出征这件事,有没有什么操作空间。

  “嗯~”

  “吴地的矿山?”

  “沿岸的造船厂?”

  “又或者……”

  一时间,刘荣的脑海中,闪过许多想法。

  正思考著要不要在刘非临出征前,交代刘非尽量保下沿海地区的造船厂,以免吴、齐等沿海地区的造船技术被兵祸所波及,老二刘德耐人寻味的一语,也将刘荣飞散的心绪拉回了眼前。

  “长陵田氏,同时找上了梁王叔和馆陶姑母。”

  只一语,便让刘荣面上的惬意之色顿时僵在了脸上,瞳孔更是不由自主的一缩!

  简单地思虑过后,刘荣片刻之前还闲云野鹤,仿若在度假的轻松神容,便已是被慢慢的郑重所取代。

  “绮兰殿贼心不死,想走皇祖母那条路子。”

  “好手段呐~”

  “这位大王美人,当真是好手段!”

  便见刘德也微微点下头,目光仍恋恋不舍的落在远方,那令人心神安宁的美景。

  面上神情,却也随著刘荣这简短的总结,而愈发严肃了起来。

  “大王美人,应该是看透了父皇的意思,知道‘皇太弟’一说绝无可能成真。”

  “而大哥,又先因馆陶姑母欲结姻亲,后因梁王叔欲得立为储——再三惹得皇祖母不快。”

  “——吴楚乱平之后,梁王叔便要从‘皇太弟’的美梦中醒来。”

  “届时,若王夫人已经替小十,争得了皇祖母的宠爱……”

  “那这储君太子之位……”

  听到这里,刘荣心中,那多年不曾出现的危机感,只嗡的一声涌上脑海,瞬间占据了整个灵台。

  在原本的历史上,汉武大帝刘彻,是如何以皇十子的身份,得以顺利击败上面的九个哥哥——尤其是大哥刘荣,最终获封为太子储君的?

  栗姬那声‘老狗’,害的太子刘荣储位被废,或许是一个原因。

  但这只是先决条件,却绝非重要因素。

  那声‘老狗’,只是害的太子刘荣储位被废,让汉家的太子之位空了出来。

  至于谁能坐上去,那当真就是各凭本事。

  诚然,同样作为母亲所生下的‘长子’,皇四子刘余、皇七子刘彭祖,都有著不可忽视的缺陷。

  前者口吃,无人主之相;后者诡辩,具商纣之姿。

  但与这两个哥哥相比,汉武大帝刘彻在当时的短板,更是大到让人不忍直视。

  ——太子刘荣被废储位时,景帝十子刘彘,才刚年满六岁;

  真真得立为储时,太子刘彻,也才不过七岁而已。

  而彼时的景帝刘启,纵是有栗姬‘一声老狗开鬼门’,也仍旧是处于不知哪天闭上眼,就要一命呜呼的状态。

  天子已经病危过一次,不知何时便会宫车晏驾;

首节 上一节 70/439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