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不问些什么?”
被自家大哥这么含笑看著,心底都被看的发毛,刘德终还是没忍住,道出了心中疑惑。
却见刘荣满脸温和的笑著摇摇头:“不必。”
“老二办事,我放心。”
“老二说的这些事,也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轻声一语,却惹得刘德眉头愈发紧锁,心中疑惑也更甚。
“即是如此……”
“那大哥又何必冒这么大风险,召弟面会?”
“万一被王叔察觉……”
闻言,刘荣只微笑著摇摇头,旋即将头再往后一靠。
“不会。”
“你我兄弟二人,纵是反目,也终归一母同胞。”
“若是私下连面都不见上一见,倒反更显的古怪。”
“再者,我兄弟二人面会,究竟是在互相斥骂,还是一叙思情——纵是王叔派了眼线远远跟著,也根本听不去。”
言罢,刘荣只舒坦的长呼出一口气,索性便将腿往前伸直,就这么彻底靠著树根坐了下来。
片刻之后,又带著戏谑的笑容,侧身指了指一旁,仍背过身去生闷气的公子淤。
“是老三想念哥哥了~”
“若再不见上一面,老三只怕都要将皇次子,归为背信弃义的小人之流了……”
此言一出,刘德循声望去,只见三弟刘淤偷偷用眼角看了自己一眼,又气呼呼冷哼一声别过身去。
回过头,又见大哥刘荣含笑一点头:“我也想老二了。”
只一句话,便使得公子刘德那紧紧锁起的眉头,似是被齐天大圣吹了口气那般,应声舒缓开来。
神情复杂的看了看大哥,又回身瞥了眼生闷气的弟弟刘淤,公子刘德心下,只一阵动容。
“去吧;”
“去哄哄老三。”
“再和老三多待上一会儿,别急著回。”
见二弟刘德一副即将潸然泪下的模样,刘荣又是笑著长呼出一口气。
再度遥望向天边,嘴角之上,尽是令人莫名心安的温和笑意。
“父皇那边,也要发力了。”
“此刻,兽圈当是只有那兄弟二人了吧……”
·
·
·
不出刘荣所料,此刻的兽圈外,确实只有天子启和梁王刘武兄弟二人。
别说是随行禁卫、寺人婢女了——便是负责兽圈的驯师、官吏,也都被一层禁军之墙堵在了五十步外。
兽圈之内,一头猛虎正惬意的趴在树荫下,不时舔舐一下那人脸大的虎爪,任由几只小金渐层在身边玩闹。
而在高出兽圈三二丈高的位置,天子启背负双手,与梁王刘武齐身并立于护栏外,低头看著兽圈内的场景,面上一阵唏嘘感怀。
“虎毒,尚不食子啊~”
“便是虎这样的凶兽,也知道唯有血肉至亲,才最值得信重……”
“——瞧那只满脸凶相的,像不像儿时,催促我兄弟二人用食的阿姊?”
“那只最小的,更是像极了阿武……”
随著天子启忽而感怀,忽而惆怅,忽又莫名急促的话语声,梁王刘武的目光,便也落在了兽圈内,那一大三小的老虎母子。
母虎慵懒的躺著,三只幼虎中,明显有一只更为强壮,追著两个弟弟/妹妹就是又抓又咬。
自知跑不掉,两只小的也交替仰卧在地,龇牙咧嘴,不时再蹬两下后腿,做著最后的反抗。
眼看著这莫名温馨的场景,梁王刘武的心绪,却是莫名有些复杂起来。
“皇兄,当真已经到了连猎弓都拉不开、连弓箭都射不出的地步吗?”
“上林的猎弓,不过是二石轻弓啊?”
“便是民间农户,过了十三四的年纪,也大都能拉得开……”
嘴上如是呢喃著,梁王刘武的目光,仍直勾勾落在兽圈之内。
而在刘武身旁,听闻这极犯忌讳的一问,天子启却只微不可查的愣了一瞬。
随后,便悠悠发出一声长叹。
“唉……”
“儿时在代王宫,实在是过得太苦。”
“之后来了长安,得立为太子储君,又搬出宫去,住进了太子宫;”
“没了母亲约束,更是放浪形骸……”
“——小小年纪破了少阳,又沉迷酒色坏了根骨;”
“先帝病重那几年,更是太子监国。”
“日夜操劳国事不说,还要日夜担心什么时候做件错事,父皇便会废太子而立(梁)怀王。”
说到这里,天子启也不由自嘲一笑,低头从怀中取出几张绢布,朝弟弟刘武扬了扬。
“瞧瞧;”
“瞧瞧这些绢布,都够包一剂药了吧?”
“——却仅仅只是朕近三日的药方而已……”
“自父皇大行之后,朕每日要吃的汤药,更是比吃的饭还多。”
“往往都是汤药吃饱了肚,便再也用不下餐食……”
天子启话说的讥诮,轻松的像是在说笑话,话传到梁王刘武的耳朵里,却只一阵鼻尖发酸,眼眶发痒。
“皇兄……”
想要说些什么,又实在不知能说什么、该说什么;
再想到自家大哥如此状况,自己却忙著要做储君皇太弟,梁王刘武心中,当即便觉羞愧难当。
但天子启,却并没有给梁王刘武退却的机会。
只将手中那几张绢布,随手往面前的兽圈内一扔,便摇头叹息著拉过刘武的手,朝著不远处的行宫而去。
兽圈之内,母虎慵懒的抬起头,见方才那两头两脚兽已不见身影,便惬意的继续舔舐起身上油光锃亮的皮毛。
却是没人发现:被天子启扔进兽圈的那几张绢布,其上却空无一物!
过不了多久,这几张净白如雪的绢布,或许便会被那几只幼虎争抢咬碎,亦或是被埋在粪土之下。
一如今日,天子启对梁王刘武所说过的,以及即将要说出口的每一句话……
别急别急,还有还有,正在码正在码
第88章 贼心不死!
“陛下慢些。”
到了上林行宫,刘武本想著皇帝哥哥还是会屏退左右,单独和自己说些什么。
却见眨眼的功夫,原本空无一人的寝殿之内,便被鱼贯而入的宫人、内侍,塞了个满满当当。
却也不是静态,而是动态的进进出出——一队人进,一队人出的同时,又维持著殿内寸步难移的拥挤。
待梁王刘武从惊愕中回过身,涌入寝殿的宫人已如潮水般退去。
方才还端坐于御榻之上的天子启,也不知何时坐在了御榻旁。
仔细一看,才发现天子启身下,是一方形状怪异之极的陶制矮榻,正由太医们从后方的圆口中,不断地往内灌注药汤。
天子启端坐于陶榻之上,身上也盖上了厚厚的布毯。
在这七月酷暑天,又是身上盖著毯,又是身下陶榻不断散发的热气——只眨眼的功夫,天子启便已是汗如雨下。
偏偏那本就有些病态的面容,非但没有因此而好转,反更显三分萎靡。
“皇兄?”
一声轻呼下意识脱出口,梁王刘武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已带上了哭腔。
却见陶榻之上,天子启先是皱紧眉,好一阵子适应,才终是将拧在一起的面容舒展开来。
强打起精神,对梁王刘武惨而一笑。
“有年头了~”
“先帝尚在时,恐储位生变,不敢大张旗鼓的治,也没机会好生疗养。”
“一拖再拖之下,早已是积重难返……”
说著,天子启又是苦笑一摇头,艰难的将手抬起,从胸前布毯交合处伸出些,对梁王刘武稍一招手。
待刘武如梦方醒般,赶忙小跑上前,又稍扶著天子启将身子一侧靠在榻沿,刘武便也就此跪坐下来。
含泪抬起头,看著皇帝哥哥满脸灰白,梁王刘武,只一阵心如刀绞……
“皇兄,何不直接告诉先帝呢?”
“梁怀王早已坠马而亡,阿参也去得早。”
“纵是知道了,先帝当也不会再动易储另立的念头?”
“再如何,也总好过现在这般……”
几句话的功夫,刘武便再也按捺不住泪意泉涌,就势将脑袋一低,一抽一抽的淌起了泪水。
却见天子启闻言,先是极尽苦涩的笑著一摇头,之后又废了吃奶的力气,才伸手拍了拍弟弟的后脖颈。
“没那么简单的……”
“当年,梁怀王坠马而亡,父皇直至临崩之时,都还在痛心疾首的问:我儿刘揖,到底是怎么死的?”
“甚至在将要合眼的那一刻,父皇,也依旧不相信梁怀王,当真是意外落马,伤重不治……”
说著,天子启又稍挪动著身子,尽量将身体的重量,完全靠在了御榻边沿。
觉得身子不再那么重,才又幽幽叹息道:“父皇,从来就不喜朕。”
“就连贾谊那样的国士,父皇也不愿派到朕身边,而是不假思索的送到了睢阳,做阿揖的梁王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