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68节

  若天子启能出面,表达一下对梁王刘武的支持——至少是表现出自己,并没有因为‘皇太弟’一事而疏离弟弟,可供窦太后操作的空间,便也会大上许多。

  窦太后当然没有直说,而是隐晦的提醒天子启:梁王入朝月余,皇帝整日忙于政务,可都有些怠慢梁王了;

  若让朝野内外因此而认为,皇帝已经不再与梁王手足同心,待日后吴楚举兵,朝堂岂不会人心涣散?

  于是,在天子启元年秋七月中旬,天子启邀请了梁王刘武在内的诸刘宗亲,于上林苑秋狩。

  也是直到这一天,因太庙事件而自禁凤凰殿的皇长子刘荣,才终于得到了一次走出宫阙,吸上一口新鲜空气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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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

  “畅快!”

  长安以西百里,上林苑。

  策马跟在以天子启、梁王刘武为首,诸刘宗亲、皇子所组成的秋狩队伍后,刘荣只一阵说不出的畅快。

  梁王刘武入朝,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而在这一个多月时间里,除了最开始那几天待在太庙,之后又去了趟长乐宫参加家宴,剩下的时间里,刘荣便一直在凤凰殿闭门不出。

  整日里就是看看书、晒晒太阳,再和母亲栗姬、三弟刘淤这两个活宝聊聊天,说说话;

  就算这段闲暇时光难能可贵,刘荣也难免觉得烦闷。

  如今得了机会出宫,来的还是皇家园林:上林苑。

  此刻,刘荣真的很希望自己,能不去想那些勾心斗角的事,而是可以好好享受。

  只可惜,作为皇长子,很多事情,都不能遂刘荣的心愿。

  ——至少暂时不能。

  “鹿!”

  秋狩队伍在禁军武卒的护送下,浩浩荡荡的开入猎场,只深入百步,队伍最前方,便传来梁王刘武激动地呼号声。

  众人循声望向前方,却根本没看到活物的影子;

  梁王刘武却是对天子启告罪一声,便策马从队伍中窜出,不眨眼的功夫,挂在背上的猎弓已到了刘武手中。

  策马驰出百十步,缓缓驻马,挽弓搭箭,屏息凝神……

  “驯养的鹿?”

  看著那头藏身于灌木中的幼鹿,与弯弓搭箭的梁王刘武直勾勾对视,刘荣下意识发出一问,却引得一旁的苑吏咧嘴一笑。

  “陛下秋狩,猎场自不敢有豺狼、虎豹等凶兽。”

  “便是鹿、彘之类,也要从兽圈放出来些,免得陛下失了乐趣……”

  解答过刘荣的疑惑,那苑吏便适时驻马片刻,再度落在了刘荣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

  对此,刘荣也只摇头一笑。

  ——自刘荣爆出‘皇太弟’这个惊天猛料,朝野内外的水,就已经被彻底搅浑。

  虽然在金字塔顶尖,公卿二千石级别的重臣都一致表示反对,但金字塔中底部,却早已是暗流涌动。

  有去巴结梁王刘武,想搭‘潜邸从龙’的快车的;

  有严词抨击梁王刘武,以彰显自己‘顾全大局’的;

  偶尔偶尔,自也有跑到刘荣这里,来烧皇长子冷灶的。

  当然,更多的,还是如这苑吏这般,两边都即不交好也不得罪,坐等最终答案浮出水面的。

  对于这些鸡鸣狗盗的事,刘荣自是看在眼里,记在心底,表面上却做出一副荣辱不惊的淡定模样。

  而梁王刘武,却是愈发沉醉于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以至于在弯弓搭箭时,梁王刘武都没有感觉到:在自己身后,皇帝哥哥看向自己的目光,已然带上了一股不怀好意的审视……

  嗖!

  “中了!”

  箭矢离弦而出,那头幼鹿应声倒地,人群中,也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好喝彩声。

  更是有几个恬不知耻的狗腿子,如皇次子刘德之流——不顾天子当面,竟直接策马而出,帮刘武将那头幼鹿给拖了回来。

  一击便中,又被众人一阵吹捧,梁王刘武自也是意气风发的折过身,笑著朝天子启而来,还不忘嘚瑟的揉了揉手腕。

  “臣弟,幸不辱命!”

  颇有些中二,就好似射杀了一个匈奴人般雀跃的呼号声,只引得天子启当即含笑下马,拍了拍弟弟肩侧,又满意的上下打量了一番。

  片刻之后,又侧身看向那头被射中脖颈的幼鹿,双眸更是闪烁起自豪的光芒。

  “嘿!”

  “竟是一箭封喉?”

  “朕弟梁王,勇武不减当年呐?”

  看不出丝毫作伪之色的由衷称赞,更是让梁王刘武飘飘欲仙起来,本就笔挺的腰杆再一直,就差没反角度弯向身后。

  而在人群靠后的位置,刘荣冷眼旁观著这一切,却也没忘在脸上,挂出一个阴郁的表情。

  ——沉寂在万众瞩目中的梁王刘武,当然看不到刘荣这阴郁的面容。

  但天子启看到了;

  暗中打量著这一切的旁人,也都看到了。

  于是,自认为参透了天机的人,都不著痕迹的挪动著脚步,靠梁王刘武更近了些,距皇长子刘荣更远了些……

  “都是由衷而发?”

  “还是得了父皇的指使……”

  暗下如是想著,刘荣的目光,便也随之落到刘武身旁,正费力将幼鹿扛上肩的二弟刘德。

  “老二这演技,倒是颇得父皇真传?”

  “嘿……”

  刘荣能看明白,公子淤却是被二哥这逼真的演技,气的一阵吹胡子瞪眼。

  ——如果他有胡子的话。

  “要我说,二哥这就是假戏真做,要背弃大哥而去了!”

  强压下声线的一声牢骚,只被刘荣轻描淡写的一瞪,便尽数被公子淤咽回肚中。

  而在人群中央,被簇拥著的梁王刘武也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抢了皇帝哥哥的风头……

  “臣弟,侥幸……”

  “皇兄何不挽弓?”

  “若是皇兄出马,莫说是鹿——便是虎豹之类,也必不在话下!”

  弟弟终于意识到不对,天子启却根本没有当回事。

  只满不在乎的一摆手,又虚拳捂嘴轻咳两声;

  而后,方一手扶著马背,侧身微笑道:“朕,老啦……”

  “若不是吴王老贼虎视眈眈于关东,朕还有口气要绷著,只怕是早就……”

  “唉~”

  故作洒然的一番感叹,惹得梁王刘武不由更有些不安起来,暗下更是后悔起方才,自己似乎是过于得意忘形。

  却见天子启自顾自理了理马背,旋即便在禁军卫士的搀扶下再度跨上马背,方望向身前不远处,仍忙著在暗地里‘悔不当初’的弟弟刘武。

  “朕乏了。”

  “阿武便带著小子们,再猎上一猎。”

  “——朕,在兽圈外等著。”

  “朕有些话,想要单独对阿武说……”

  见皇帝哥哥确实没有介意自己方才的喧宾夺主,梁王刘武只暗下狠狠松了口气。

  听闻皇帝哥哥有话要对自己说——尤其还是单独说,梁王刘武自也没兴致继续,跟著天子启领衔的浩荡队伍,便朝猎场边沿的兽圈而去。

  走出去百十来步,察觉到身后传来的响动,刘武又有些疑惑的回过身。

  “皇长子,还欲再猎?”

  本就是刻意闹出的响动,又等了梁王刘武好一会儿,见这位王叔终于上当,刘荣却是冷哼一声,便策马朝猎场深处疾驰而去。

  丢给刘武的,只有一个稚嫩而又决绝的背影,以及含怒而发的一句……

  “道不同,不相为谋!”

  “王叔且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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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猎场中心地带,灌木、草树已是不见多少。

  来到一片空地的边沿,慢悠悠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系在树脚,刘荣便倚靠著树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看著眼前的大片开阔地,以及头顶上的白云蓝天,从身侧随手抓起一根草杆,吊在嘴里,便将后脑倚在树干上,惬意的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才想起一阵姗姗来迟的沉闷马蹄声。

  突一睁眼,却并未起身,只等著公子淤,将二弟刘德带到自己身边来。

  “大哥。”

  时隔一个多月,再次听到二弟刘德的声音,刘荣嘴角自然地翘起,露出一抹灿烂的微笑。

  稍一侧身,却见二弟刘德一脸苦笑,三弟刘淤更是气鼓鼓的别过身去,似是很不愿意看刘德。

  被眼前这一幕逗得摇头一笑,刘荣只自然地拍了拍身侧,招呼二弟刘德在身旁坐下来。

  都不等刘荣开口问,刘德屁股刚挨在树根下,便径直开口道:“大哥那一出太庙思过,让皇祖母很被动!”

  “馆陶姑母长袖善舞,皇祖母筹谋布局,梁王叔游走于高门之间——皆收效甚微。”

  “近几日,梁王叔甚至已经开始往几个九卿家中,成箱成箱的搬梁国‘特产’了。”

  “不过好在皇祖母并未因此而迟疑,反而是愈发被激出了火气。”

  “梁王叔得立为储的心思,也已然愈发强烈……”

  耐心听著弟弟的汇报,刘荣面上始终都是那副深至眼底,不带丝毫刻意的淡淡笑容。

  即不开口问,也不插嘴,就这么笑意盈盈的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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