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可能使自己沾染上‘效仿呂后’的人或事,都足以让汉太后退避三舍,甚至是像如今的薄太皇太后那样,自此避居深宫,不问世事……
“看著这混帐就来气!”
对于母亲的求助,天子启显然不打算回应,只仍沉浸在自己的角色里,一副老父亲被混蛋儿子气的鼻孔冒烟的架势。
“自己说出口的话都不敢认,还在这里狡辩!”
“——母后接这个混帐出来做什么?”
“不如就直接饿死在太庙,也算是死得其所!!!”
乍一听像是附和,实则却是以进为退的一番话,顿时将本就尴尬的窦太后,逼到了一个愈发窘迫的位置。
刘荣那句话,没有说出最后那个皇太后的‘后’字,便意味著窦太后再怎么恼怒,也只能疑罪从无。
除非想要和薄太皇太后一样,明天一大早也跑去深宫,找一个清静的宫殿隐居;
否则,窦太后便只得强压下怒火,咬碎牙齿和血吞……
“终归是我汉家的皇长子,又是皇帝的子嗣,太祖高皇帝、太宗孝文皇帝的血脉。”
“不过是酒后失言,终归;”
“罪不至死。”
纵是不愿,窦太后也还是不得不说出这句话,为此次的事件定了性。
——刘荣酒后失言,不恭宗亲长者。
按照惯例,顶多也就是闭门思过之类;
又考虑到刘荣已经在太庙思过五日,此事,也只能就此揭过……
“呼~”
纵然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当真正得到‘无罪’的宣判结果,刘荣也还是不免长松了口气。
领著弟弟叩首谢恩,到殿侧的位置坐下来,一阵胡吃海塞;
过程中,也不忘提醒弟弟吃慢些,别再撑了肚子。
反复提醒过好几次,发现弟弟都含糊其辞的‘嗯嗯唔唔’,手上动作却丝毫不见减缓,刘荣只得抢过弟弟手中炙肉,端起一碗米粥;
稍一思虑,又往粥里倒了些温水,才一边喂著弟弟,嘴上一边温声道:“接连辟谷好几日,得先吃些流食,好让脾胃先适应下……”
看著刘荣一手端著碗,一手拿著勺,耐心的喂弟弟一口一口吃下稀粥,殿内众人高高悬起的心,也终于逐渐平复了下去。
东席,包括皇次子刘德在内的一众皇子,都将嫉羡的目光撒向公子淤,却根本没能将这位皇三子的注意力,从刘荣手中粥碗移开分毫。
西席,太子詹事窦婴老怀大慰,得意抚须;
南皮侯世子窦彭祖含笑点头,眼带认可;
轵侯薄戎奴一如往常:目光呆滞,神情淡漠。
——栗姬,喜极而泣。
尤其是看到兄弟二人这颇为温暖的互动,栗姬只又哭又笑的低下头去,手中帕子在脸上擦了又擦,却怎都抹不尽那绵绵不绝的泪水。
期间,自也不忘夹杂几个投向皇次子刘德的眼刀。
而在御榻之上,窦太后一整天都没怎么放晴的面色,也终于在看到这一幕时,逐渐涌上些许动容。
“当年在代王宫,先帝整日整日摆弄庄稼,我和嫖又忙著养蚕、织布。”
“阿武饿了,便都是皇帝这般喂食的吧?”
听出母亲异样的情绪,天子启纵是‘余怒未消’,也只得深吸一口气,将怒火渐渐敛去。
又将浊气重重呼出,才强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母亲轻轻一点头。
“阿武儿时,可比老三能吃多了,啊?”
说著,天子启便转过身,颇为戏谑的抬起手,在梁王刘武后脖颈上轻拍了拍。
正要再说些什么,余光却瞥见身旁的母亲,已是满脸萧瑟的拄杖起身。
颤巍巍直起身,在殿内粗略扫了一圈,这位窦太后,又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难得今日,诸刘宗亲、各家外戚齐聚……”
“——我乏了。”
“皇帝,便替我多坐一会儿吧。”
丢下这句话,窦太后便迈动脚步,手中鸠杖一下下落在陈木地板上,随著一阵极为规律的‘咚咚’沉响,朝著后殿的方向走去。
却是没人发现:每走出一步,窦太后那常年古井不波的面容,便会黑下去一分。
——今天,本是窦太后借刘荣怨怼东宫一事,向天子启发难,并顺势提出‘皇长子还太嫩,在天子启和皇长子之间,应该由梁王刘武暂坐几年皇位’的日子。
但刘荣一阵胡乱搅合,甚至还直接把‘皇太弟’三个字摆上台面,算是让窦太后的盘算彻底落了空。
窦太后当然不会,也不可能就此退缩。
但具体怎么做,还需要重新筹谋布局,再等个合适的机会……
“要留阿武在长安,再多待些时日了。”
如是想著,窦太后阴郁的面容,更是愈发阴沉了起来。
梁王刘武当然能在长安,等册立储君的诏书。
但关东的吴王刘濞,可不会好心到等刘武重归睢阳后,再于吴地举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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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狗,不嫌家贫
未央宫,凤凰殿。
结束长乐家宴,栗姬、刘荣、刘淤母子三人回来的路上,并没人开口说话。
——公子淤当是吃饱了肚子,就有些昏昏欲睡了起来。
至于栗姬,则每欲开口,都被刘荣摇头示意给堵了回去。
一直到母子三人回了凤凰殿,刚踏入高槛,刘荣便侧身望向寺人葵五。
“屏退左右。”
刘荣一声令下,不片刻的功夫,殿内便只剩母子三人,以及躬身静立于殿侧、昂首护卫于殿门外的夏雀葵五二人。
“我儿……”
由刘荣搀扶著走入殿内,于上首卧榻坐下身——几乎是屁股刚挨到卧榻,栗姬便再也抑制不住苦楚,捂嘴小声啜泣起来。
只那双布满血丝,甚至还残存些暴戾的双眸,却是死死锁定在刘荣仍带些苍白之色的面庞上,片刻都不舍得挪开。
“儿无妨。”
“倒是母亲,这才不过几日的功夫,竟都有些消瘦了……”
见刘荣终于开口说话,约摸意识到自己也可以说话了,栗姬终不再那般小心翼翼——捂著嘴的手一把搂过刘荣的脖颈,便是一阵吭哧吭哧的大哭。
“我儿啊~”
“我儿……”
“可苦了我这做母亲的……”
···
“我!我想不到办法啊~”
“——我想救我儿!”
“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救……”
“我太笨了啊~~啊啊啊……”
无尽的苦楚、哀怨,都随著这阵哭泣声宣泄而出。
只那哭声凄苦,让公子荣也难免湿了眼眶。
“让、让母亲担忧了……”
满含愧疚的一语,却惹得栗姬的哭声愈发高亢起来,也总算是让昏昏欲睡的公子淤抬起了眼皮;
看著眼前的一幕,却仍是愣愣的呆滞表情。
抱著刘荣哭了好一会儿,又诉过几般苦楚,栗姬的哭声这才逐渐低了下去。
松开刘荣那被勒到不通血的脖颈,余光扫到小儿子呆愣愣的目光,原本还想要再苦诉一番的冲动,出口却变成了一句:“可吃饱了肚子?”
“可要让宫人们,再取些吃食来?”
难得的温声细语,让本就有些反应呆滞的公子淤更一愣,只木木摇了摇头。
却见栗姬话才说出口,便又赶忙将目光从小儿子身上收回,满是担忧的看向坐在身旁的刘荣。
“方才家宴,我儿只忙著喂食老三,都没顾上自己吧?”
颤声一语道出口,又是不等刘荣做出反应,栗姬便陡然从榻上起身。
“来人!”
“速备饭菜肉食!”
感受到母亲这直白、纯挚,又热烈到滚烫的浓浓爱意,刘荣几欲开口,终还是含泪一笑。
或许这,便是过去十年来,刘荣被母亲‘坑害’无数次,却只得逆来顺受的原因。
——栗姬,很蠢。
尤其是作为宫里的女人,而且还是生下当今天子启前三个儿子的女人,栗姬,实在有些蠢的过分。
如果是盟友,那栗姬绝对是个称职的猪队友、铁打的吊油瓶。
但栗姬不是。
栗姬,不是刘荣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既可以合作,又可以舍弃的政治盟友。
而是母亲。
一个不大聪明,甚至完全可以称得上‘愚不可及’,却对刘荣满怀慈爱,又有些笨的可爱的母亲。
后世人常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此刻,刘荣心中,也朦蒙胧胧闪过一句话。
子,不嫌母蠢……
“来,快吃!”
“在太庙这几日,当是饿坏了我儿吧?”
“瞧这脸,都、都瘦的脱了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