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60节

  宫人们端来餐食,栗姬下意识便端起粥碗,抬手便要喂;

  只三两句话的功夫,泪珠又滴答滴答落了下来,已经哭的有些暗哑的嗓音,也随之再度带上了哭腔。

  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憋闷,刘荣终也抬起手,轻轻接过母亲手里的粥碗。

  乖巧地喝著粥,那复杂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母亲满是憔悴的面容之上。

  作为当今天子启第一个女人,栗姬,很美。

  甚至可以说是美艳不可方物。

  在这个人均寿命不足三十岁,妇人二十多岁就能被称‘黄脸婆’,过了三十就可以口称‘老妪’的时代,栗姬这三十好几的年纪,本早该人老珠黄。

  但即便已年过三十,更曾接连生下三胎,此时的栗姬身上,也还是能让人看出‘绝色美人’的影子。

  ——眼角生了些尾纹,柳眉下的双眼却依旧明亮;

  脸颊两侧的皮肤已有些松弛,却仍洁白如霜。

  挺拔而又小巧的鼻梁,让眉宇间若有似无的刁蛮,反更多了些活泼、调皮的意味。

  只此刻,刘荣却从那布满血丝的双眸中,看到一望无际的忧心和彷徨……

  “母亲也吃。”

  话说出口,连刘荣都有些吃惊于自己口中,竟会道出这样一句话。

  待反应过来,手中粥碗却是已经递上前去,熟练地舀起一勺米粥,送到了母亲嘴边。

  只见栗姬也不由一愣,旋即满是欢喜的含笑低下头,下意识看了眼勺里的粥,便也乖顺的张口喝下。

  抬手擦拭嘴边的同时,也不忘满怀慈爱的伸出另一只手,在刘荣头侧抚了又抚,竟已是有些舍不得收回手来。

  “我吃过了,我儿吃。”

  象征性吃下一勺,便抬手要推开面前粥碗,却见刘荣温笑著一摇头,又将粥碗往前一送。

  “母亲乖,听话。”

  “瞧这瘦的,都看不出富态了……”

  只一语,便惹得栗姬当即一惊,猛然瞪大眼睛!

  “我何曾显过富态!”

  待反应过来,又且嗔且笑著抬起手指,在刘荣额角不轻不重的一推。

  “都快到及冠的年纪了,还捉弄我这做母亲的……”

  一番说笑、玩闹之下,一碗米粥也被刘荣一勺接著一勺喂给了母亲。

  下意识将粥碗递到身侧,余光瞥见寺人夏雀欲言又止的神情,便直接开口问道:“怎么?”

  “有事?”

  闻言,夏雀也不假思索的点下头,微皱起眉头。

  “公子落了难,凤凰殿的宫人当即走了小半。”

  “当下,东厨更已是没了人。”

  “这碗米粥,是奴亲自煮的,公子若要吃,怕要再等上一会儿。”

  看似稀松平常的一语,却是惹得刘荣当即一皱眉;

  侧身望向母亲,又昂首望向殿外。

  见母亲满是无奈、葵五更义愤填膺的表情,刘荣心下便也有了数。

  “无妨。”

  “明日,你和葵五走一趟,让宦者令再送些宫人来便是。”

  淡然一语,刘荣又含笑拿起手帕,小心为母亲擦拭起嘴边。

  面上挂著笑,手上拿著帕子,专注的为母亲擦拭著嘴边,同时也不忘淡淡道:“顺便再替我给宦者令带句话。”

  “——凤凰殿跑出去的狗,不必过问,直接打杀了便是。”

  “都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即是嫌了我凤凰殿,便都去转世为人好了……”

  今天第一更,下午有第二更

第79章 雏凤初鸣

  长乐宫,长信殿后殿。

  与凤凰殿的母子情深近似的场景,也正在窦太后、馆陶主刘嫖母女这里上演。

  “母亲慢些,烫。”

  小心喂母亲吃著肉羹,刘嫖也不忘时不时为母亲擦著嘴。

  ——相较于栗姬,窦太后,显然更需要这样的侍奉。

  自先帝早年患上眼疾,时至今日,窦太后的眼睛,已经不大能看得清人脸了。

  光线充足的时候还好些,至少能看清人、物的大致轮廓;

  但在昏暗光线下,几乎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色块儿,已然是生活不能自理。

  或许也正是眼疾,让这位太后愈发敏感,对于子女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也就愈发渴望起来。

  对于女儿刘嫖能留在身边,窦太后很高兴。

  故而,刘嫖平日里的小打小闹,亦或是吃拿卡要,窦太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至于大儿子,自打做了太子,就已经是个大忙人儿,早早就练就了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本事。

  如今即位为帝,更是非必要不来长乐。

  这就使得皇太弟一事,愈发成了窦太后心里的挂念。

  “若是阿武做了皇帝,当是能更孝顺些、往长乐跑的更勤快些?”

  虽然有这样的想法,但窦太后却永远不会说出口。

  即便是当著女儿刘嫖的面,也同样如此……

  “你说,皇长子此番,究竟是如何盘算的?”

  小半碗肉羹吃下肚,窦太后便适时推开了嘴前的羹碗。

  待女儿替自己擦过嘴,又跪坐于榻前,为自己轻轻捶打起腿脚,窦太后才终如是道出一语。

  闻言,刘嫖却是微微一愣,先小心打量起母亲窦太后面上神情。

  发现母亲似是仍带些暗恼,又似乎有些发愁,刘嫖便含笑道:“女儿又不是皇长子肚子里的蛔虫,哪儿能知道这些?”

  “不过皇长子此番作为,倒确实是乱了母亲的谋划。”

  “单看这手腕,也算得了阿启三五分风姿?”

  便见窦太后缓缓点下头,轻轻呼出一口气,明显还没有完全消气。

  只虽未消气,语调中,却也莫名带上了些许欣赏。

  “若换了旁的时候,亦或是旁的事,皇长子能展露出如此手腕,我当也是会感到高兴的。”

  “储君早慧,宗社有后,日后到了地底下,我也算能给先帝一个交代。”

  “却是未曾想:皇长子雏凤初鸣,竟是鸣在了我的头顶上……”

  如是说著,窦太后不由又是一声长叹,面色也再次难看了起来。

  “本想著步步为营,一点点为阿武筹谋、造势。”

  “此番,皇长子却早早把‘皇太弟’三个字摆上了台面,彻底打乱了我的谋划。”

  “现当下,阿武一无大义在身,二无大势可依凭——朝野内外,却早早被‘皇太弟’三个字,给吓成了惊弓之鸟。”

  “事已至此,再想缓图,只怕是……”

  言罢,又是一阵唉声叹气,惹得刘嫖也是一阵皱眉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窦太后又好似想起什么般,再道:“听说绮兰殿那位,似有意和你堂邑侯府结为姻亲?”

  听闻母亲提起此事,刘嫖却满不在乎的一摆手:“嗨~”

  “还不是那长陵田氏,想要替襁褓中的小十寻一门亲事?”

  “——动辄就是千金拜礼,女儿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

  “偏小十如今,尚还在吃奶的年纪,都还不知能不能长大成人呢……”

  对于刘嫖语调中的不屑与纠结,窦太后却是置若罔闻。

  只稍一沉吟,便试探道:“若你先允了这门亲事……”

  “再让绮兰殿那位,去凤凰殿施展一番拳脚?”

  “——绮兰殿那位王夫人,是有些心机、城府的。”

  “有这位给凤凰殿——给栗姬那愚妇使绊子,皇长子自顾不暇,当也能消停些?”

  闻言,刘嫖只稍一思虑,便稍有些郁闷的摇了摇头。

  “母后可是忘记了?”

  “上回,绮兰殿往凤凰殿,派了个女官游说……”

  这一下,窦太后彻底不吱声了。

  对于朝野内外而言,皇长子在宫中大发雷霆,打死了绮兰殿的主事女官——这件事的重要程度,几乎不比午饭吃什么、饭后喝什么重要到哪里去。

  就算有一些价值,也更多是在刘荣这个皇长子身上:通过这件事,朝野内外可以‘窥一斑而知全豹’,侧面了解一下皇长子的脾气性格、为人处世之类。

  至于那女官?

  说是‘官’,实则也不过是家奴,和寺人太监们没什么区别,死便死了。

  就算是在民间,富户们打死了家中奴仆,那也是随便找的地方一埋,更或是直接扔到乱葬岗了事。

  至于‘杀人偿命’?

  不好意思,在这个时代,奴仆可算不上‘人’。

  签下那张卖身契,便意味著这个奴仆已经从‘人’的范畴,被纳入到了‘财产’的范畴。

  既然是财产,那用不用、怎么用,亦或是送人、买卖乃至故意摔烂,旁人都根本管不著。

  便是官府,也有专门针对类似事件的法条,来作为判定的标准:非公室告。

  所谓公室告、非公室告,便是《汉律》统一为地方郡县,画了一条案件受理的判断标准线。

  公室告,大致可以理解为:官府可以受理的案件,如常见的杀人放火,聚众斗殴,盗窃抢占之类。

  而非公室告,便是官府不能,也绝不会受理的范畴,包含:子告父,妾告夫,奴告主等‘以下犯上’的情况。

  简单来说就是:作为奴仆,被主家打死了,无论是罪有应得还是含冤惨死,官府压根儿都不会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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