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得带家兵家丁,乃至于乡亲旧部,并给他们配备武器、发放赏金啊!
两千金,好歹给我留点儿啊!
天子、太后的赏赐用完了,自己用钱又没有著落,万般无奈之下,周亚夫开始厚著脸皮,在尚冠里挨家挨户去借。
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一枚四铢钱都没借到。
一来,如今尚冠里的功侯家族,大都是三代,乃至四代侯在位。
纨绔二世祖都有近半,便是还有一半正常人,也大都是含著金汤匙出身的二代、三代们;
什么理财、积蓄——当年的封国产出够当年用,不需要再举外债,都已然是持家有道,简约质朴!
再者,吴楚之乱爆发之初,其声势之浩大、兵峰之锐利,几乎是吓得全天下人都以为:在太宗皇帝自代地入继大统之后,汉家又要出现一位‘自吴地入继大统’的刘氏天子了。
说白了,当时无论是功侯贵戚,还是朝中公卿百官,亦或是坊间百姓民,几乎都不觉得长安朝堂能赢下这场战争。
对打赢都不抱太大希望,即便是有钱,也不可能借给周亚夫这个大概率会平叛失败的太尉了。
于是,哪儿哪儿都借不到钱的周亚夫,最终无可奈何的找上了南市的子钱商人。
要不说商人的嗅觉敏锐呢。
——长安子钱豪商无盐氏,二话不说就借出去千金,供周亚夫作为平叛军费!
当时,整个长安城都觉得:无盐氏是个傻子。
将千金——将近一成的家产,给周亚夫拿打水漂不说,还因此上了‘新帝’的清晰名单?
无盐氏这商业眼光,怕是比窦老太后的眼神还差吧!
最终的结果,却是让坊间内外大跌眼镜。
——周亚夫,还真就把来势汹汹的吴楚七国之乱给平了!
非但平了,而且还是短短三月而平!
至于无盐氏借出去那千金,也在战后,变成了连本带利的一万一千金,回到了无盐氏的怀抱。
前后短短三个月,家赀累万万的无盐氏,便完成了家产翻翻的壮举!
非但如此,无盐氏甚至还因此,而成为了臭名昭著的子钱商人中,唯一一家‘于国有功’的忠臣义士!
便是那些欠了无盐氏钱,而且是利滚利欠了本金几十倍的人,也穷尽所能的凑来了钱,把无盐氏过往这些年的坏帐给填上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无盐氏甚至一度成为长安,乃至全天下人争相效仿的榜样!
巅峰之时,甚至有人将无盐氏,同那位名垂青史的投资大师:秦相吕不韦相提并论。
只可惜,其兴也勃,其亡也忽。
因吴楚七国之乱而财富翻倍、名声大噪,同时又享誉天下的无盐氏,很快就在之后,太子刘荣主粮价平抑事当中,成为了时太子储君、当今刘荣肃清‘逆贼’的典型。
——当时,刘荣通过往抛售粮食来压粮价,粮商们、功侯们则通过收购粮食,造成市场上粮食紧缺来哄抬粮价。
而在这期间,无盐氏不知为何,竟是一夜之间失去了那敏锐的政治嗅觉,居然掺和到了这件事当中,为那些意图哄抬粮价的商人、公侯们,提供利率极低的短期借贷!
若非刘荣早有准备,又打了敌对势力一个措手不及,外加窦太后、先孝景皇帝同时出手,说不定那一次,刘荣还真就会栽在无盐氏手中!
被区区一家商人如此针对,刘荣自然也是不含糊;
在后续,查办哄抬粮价的‘乱臣贼子’时,毫无心理负担的把无盐氏也给加了进去。
至此,自太祖高皇帝年间便于长安发迹,并于吴楚之乱后名扬天下的‘义商’无盐氏,再出名后短短一年之内,便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连带著子钱,即高利贷商人这一行,也成为了坊间公认‘太子很不喜欢’的行业之一,生意一落千丈。
现如今,南市已经找不到子钱行的身影了。
据说是当年无盐氏的事之后,子钱商人们都为了‘暂避太子之威’,暂时关闭了铺子。
结果却是太子变监国太子,后又继位做了天子;
子钱商人们自知‘翻盘无望’,便只得把铺子迁到了城外。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嘛!
而槐市,便是这些从长安灰溜溜逃走的子钱商人们,最终在城郊选定的落脚之所……
第341章 窦氏的未来
毋庸置疑:对于窦婴‘想要得到锻炼’的请求,丞相刘舍给予了相当有趣的反馈。
——东西二市,外加一个子钱商人们的新聚所:槐市!
只要能把这三个地方打理好,窦婴不说能就此宰执天下,也起码是证明了自己,具备了解决具体问题、处理具体事务的能力。
这很重要;
尤其是在当今刘荣这一朝,这非常重要。
事实上,当今刘荣在位这一朝,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了官僚群体心目中,前所未有的一个新时代。
在过去,人们想要做官,有无数种方式和渠道。
你可以好好学习,成为一个学术大拿,然后到皇帝面前指点江山,以读书人的广阔视角,谋求一官半职。
你也可以建功立业,凭武勋为自己换来一个奖励性质的职务;
只要你别犯错——甚至只是不犯大错,那即便你尸位素餐不作为,你也顶多是无法得到升迁,却几乎不可能被罢免。
若是你出身底层,既没有读书学习的家庭条件,也没有建功立业的身体素质,你也还有许多其他渠道做官。
——你可以对父母很孝顺,以至于某间彰显你孝顺的事传遍大江南北,你就可以举孝廉,单凭孝顺的名声做官;
你可以很努力的种田,哪怕琢磨不出什么新技术,单凭种田努力这一项,你也可以举‘力田’,被授予啬夫之类的位置,负责教导老百姓如何更好的种地。
甚至哪怕你出身商籍,一不能凭读书做官,二不能从军建功,三不能举孝廉、四不能举力田,你也依旧有属于自己的方式,去谋求你想要的官职。
捐官。
没错,如今汉室,也同样有用钱财‘买官’的渠道。
而且不同于后世绝大多数朝代,在如今汉室‘买官’,并非什么找人送礼走关系的灰色渠道,而是能正大光明向官府——甚至是直接向中央官府付款购买的合法渠道。
通过这种捐官方式所任命的郎官,在这个时代被称为:赀郎。
赀,通资。
赀为郎,即‘资为郎’——向官府交一笔钱,以换取成为郎官的机会。
而且赀郎和赀郎之间,也不尽相同。
汉官制:家赀百万者,捐十万为郎;
数百万者,捐二十万为侍郎;
千万者,捐百万为骑郎。
其中,捐十万换得的‘郎’,主要是负责文书整理、摘抄等事务,属于打砸的,理论上没有机会靠近皇帝圣驾;
捐二十万换得‘侍郎’,则有机会在非正式场合——如刘荣自宣室前往后宫某殿时,侍奉于刘荣左右,听候差遣。
百万钱换得的骑郎,顾名思义,可以在刘荣出宫时,成为跟随在刘荣圣驾左右的护卫骑士。
除此之外——除了有钱人买官‘赀为郎’,贵族也有属于自己的谋官渠道。
荫为郎。
所谓‘荫’,顾名思义,便是贵族子弟蒙父祖余荫,也就是先辈的面子,而得到皇帝的优待,给与一个入宫为郎,侍奉于天子左右的锻炼机会。
以上种种,几乎涵盖了社会上的方方面面,涵盖了各个阶级,乃至于各种状况。
——贵族可以读书,可以从军,更或直接就是‘荫为郎’;
底层百姓也可以根据自己的实际状况,有钱读书就读书,有身体天赋就从军,实在不行就另辟蹊径,要么好好种田,要么做个孝子;
就连处于汉家社会鄙视链、地位链底层的商人,也依旧有一个赀官的路子可以走。
而且混出名堂的人还不少!
太宗孝文皇帝年间的廷尉张释之,就是凭借富豪哥哥的产业赀为郎。
在得道袁盎举荐之前,张释之已经做了十年的郎官,久不得升迁。
见到袁盎时,张释之便表达了自己打算辞官的想法,并对袁盎抱怨道:久宦减仲产。
——做了太久的官,没混出什么名堂,以至于仲兄的家产,都被我做官这些年给花缩水了……
也就是说,在当今刘荣之前,凡汉家之民,无论尊卑贵贱,无论富庶贫穷,都有机会谋求个一官半职。
但到了刘荣这一朝~
准确的说,是从刘荣太子监国开始,大家便隐约感觉到:不知不觉间,做汉家的官,似乎多了一个隐性的先决条件。
得会办事儿。
在过去,孝子举孝廉而为县令,可以一辈子都不管县衙事务,甚至一辈子都不出现在县衙班房;
只做个甩手掌柜,将具体事务全丢给副手们,自己则安心领著六百石到千石的俸禄,安度余生便是。
商人子弟赀为郎、贵族子弟荫为郎,也不需要能力多么出众——去宫里应付著待两年,镀层金,顺便长长见识;
到了时间就出宫,凭借在宫里增长的见识,在远离长安朝堂的偏远地区,甚至直接就是关东某个县令,乃至郡都邮之类的职务,然后混吃等死一辈子,那也是很香的。
唯独力田,因为其本身就是有余‘种田种的好’而做官,所以做了官之后也无法躺平,只能更加努力的种田。
可即便是‘无法躺平’的举力田,也依旧是只需要种田而已。
但自打刘荣太子监国,逐步接管汉家的政权之后,一切,都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幻。
——对于举孝廉,刘荣的第一反应很正常:派出采风御史,核查孝子事迹是否属实,并走访其家乡,核查其德行。
但在审查结束,确定这就是一个孝子,可以举孝廉时,刘荣却并不像历代先皇那般直接任命官职。
而是先‘欣慰至极’的颁诏表彰,并举为孝廉,顺带著把孝廉事迹传播一番,以作为正面典型。
然后,就把举孝廉者接回长安,直接安排进少府、内史,乃至于相府这样的具体事务部门锻炼!
美其名曰:士不教,不得征;官不教,不得任。
这么做的效果非常显著。
自先孝景皇帝三年,也就是刘荣太子监国那年至今,这过去四年的时间里,汉家全天下总共举了三位孝廉。
其中一人被安排到了刘舍的相府,锻炼两年之后外放关东,做了某个贫困县的县令。
根据采风御史带回来的消息,那位举孝廉出身,并曾在相府历练的县令做的好不错——至少把县内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虽然没有什么进取心和进取的能力,但守成却也是绰绰有余。
其余二人,一个至今都还在内史历练,据说天资不错,已经能写会认,并处理政务公文了!
至于去少府历练的那个,则出了点差错——因为受贿而被刘荣贬斥,丢去了丰邑做城门尉。
就丰邑那卧虎藏龙的地方,这位孝廉出身,却又同时有道德污点的门尉,怕是这辈子都无法以权谋私、中饱私囊了。
从以上这三位——自刘荣掌权至今,汉家全天下所举的三位孝廉的经历,就不难看出在对待官员的问题上,当今刘荣,与汉家历代先皇的区别在哪。
——太祖高皇帝不问出身,不论能力,甚至不关心你办事的手段,而是只要结果。
只要你能把事情办好,太祖皇帝就高兴;
哪怕你是个卑鄙小人,太祖皇帝也大概率能和你把酒言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