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汉室尤其严重。
究其原因,是由于如今汉室,至今都还保留著极为浓厚的春秋、战国遗风。
何谓战国遗风?
错怪了别人,为了表明自己很后悔,一言不合便拔刀自刎!
受了别人恩惠,在别人需要自己报答时没帮上忙,二话不说就拔剑自殉!
以及:遭受旁人侮辱,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以死明志,以自己的血液,洗刷自己,乃至于宗族的耻辱。
从某种意义上来向,有点像后世倭寇国的武士道精神。
而在如今汉室,这种情况大都发生在:皇帝不信任某位臣子,或是羞辱了某个臣子,该臣子‘不堪其辱’,回家就吞金自尽,独留天子在风中凌乱,名声当即臭大街……
在后世人看来,很无法理解,也很魔幻;
但在如今汉室——在视声誉、荣誉甚于生命,认为剃个秃头、脸上刻个字比砍头还严重,宁愿死亡,都不愿为人所不齿的汉家,这就是很容易理解的事了。
在先前,刘荣其实还没太感受到这种特殊文化背景,对自己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但在这场河套-马邑战役过后,刘荣却恍如一页顿悟。
——河套到手,刘荣无论是处于帝王的猜忌,还是为了监管、维稳,都应该派人往河套走一遭。
再不济,也得拿一杆天子节,代表自己去坐镇河套,以稳定军心、民心。
可刘荣一旦真的这么做了,那只怕消息传到博望城当日,韩颓当、栾布俩老伙计就要当即‘不堪其辱’‘自刎以全气节’之类。
然后刘荣就要坐蜡了。
好在出了葵五这么档子事,让刘荣既可以达成目标,同时又极为‘无奈’的表示:哎呀~
朕真的没想派眼线啊~
实在是葵五这个憨子,朕也拿他没办法啦~
你看看你看看,这憨子,居然连‘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朕反正不跟这憨子计较;
等他回来,朕一定要狠狠罚他三天不能吃肉!
嗯,对于葵五那憨子,三天不吃肉,差不多等于半个死刑了……
这么个憨子,朕是觉得自己不该和他计较;
怎么?
你们哪位,要和这么个脑子不正常的憨货计较吗?
完美!
监察的事情解决,下一步,其实就是刘荣手中,那卷自博望城发回,此刻被刘荣再度拿起的竹简。
“西域~”
“还是太早了啊……”
···
“西域三十六国,去掉匈奴人的世仇大月氏,汗血马基地大宛,还有那安息、大夏、大秦之类;”
“单就是龟兹等小国,也并非一朝一夕所能解决的。”
“——有游牧,有农耕,甚至有纯粹商业立国的;”
“——有信佛的,有信拜火教的,还有信匈奴萨满教的。”
“难啊~”
“再怎么著,也得等拿下河西,再去说西域的事。”
“下一步,便是河西。”
···
“唔……”
“再等几年吧;”
“再怎么著,也得让朕的长平烈侯,去见见血、长长眼;”
“——河套之战,朕代劳了;”
“河西之战,就算无法让双子星指挥,也起码要让卫青走上一遭,经历一下战场氛围……”
第337章 连锁反应?
西域的事虽然被刘荣理智的暂且搁置,但河西,刘荣却也是按捺不住胸中激动,暗下盘算了起来。
说起来,在这场汉匈河套战役之前,汉家西北边墙与匈奴人交界的部分,其地形非常特殊。
——河套东侧、南侧,是汉家的北地、陇右、上、代等郡;
河套以北,是匈奴慕南;
西,则是以祁连山脉为依托的河西地。
至于河套以南?
怎么说呢……
河套之所以叫‘河套’——之所以能让黄河绕出半个大圆,将河套除南面外的其他方向包的严严实实,就是因为河套地区的地势,比周边都要高出不少。
而河套的高地势,又恰恰是源自于衍生出河套地区的:黄土高原。
也就是说,河套及周边地区的地势,基本就是:河套南边是高原,河套本身也是高原向北侧衍生出来的一块凸起部分;
就像是三面临海的半岛——河套地区除了南接高原,其他三面,都是地势明显比河套更低的草原、平原。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过去,从来都没人敢幻想有朝一日,汉家能在不付出巨大伤亡代价的前提下,轻轻松松得将河套拿下。
——哪怕是在热武器横行的后世新时代,从低地势向高地势发起冲击,也依旧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
自更别提如今,尚还处于青铜时代末期、钢铁时代初期的冷兵器时代了。
毫不夸张的说:在飞机大炮、钢铁洪流肆虐蓝星之前,河套的拥有者,始终可以对北面的幕南、西边的河西,以及东侧的汉家边郡,保持居高临下的战略威慑。
在过去,汉家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将边墙防务的大半重心,都集中在西北沿线,即北地、陇右及上、代(郡)一线。
至于东北沿线,则直接丢给了燕、代、赵三个戍边王去操心。
太宗孝文皇帝十四年,那场险些颠覆了汉家宗庙社稷,甚至是差点就让神州陆沉的外族入侵战争,也同样在告诉全天下的汉人:谁有河套,谁就能随时动手,自高而下,出其不意!
而现在,河套为汉家所有了。
形式,已经彻彻底底的扭转。
——过去,匈奴人捏著河套这块宝地,春、夏、秋三季可以放牧,冬天还可以在温暖的河套过冬;
与此同时,匈奴人还能通过河套的地理优势,对东侧的汉边保持战略威慑,并不费一兵一族,时刻保持对河西地区的掌控。
但随著河套易主,曾为匈奴人所有的一切优势,都已经转变为了汉家的。
你的河套很不错;
但现在,是我的河套了……
“有了河套,西北边墙,如北地、陇右、上、代等郡,便算是压力骤减。”
“反倒是匈奴人的河西、幕南,要时刻处于我汉家的活力范围之内;”
“只要想,我汉家便随时可以兵出河套,或北上踏足幕南,或西进染指河西。”
“——有高阙作为屏障,幕南,匈奴人倒是暂时不用太担心。”
“但河西嘛~”
“嘿;”
“河西和河套之间,可没有第二个高阙啊……”
看著那张在短短几年内,就已经被自己摩挲出些许淡黄色的巨大堪舆,刘荣的嘴角上,也不由得流露出一抹由衷的笑意。
对于匈奴这个政权,或者说是特殊整体,刘荣自然是了解极深。
用一个较为形象的参照物来举例:如今的匈奴,就像是完全遵从丛林法则,尚未从原始、野蛮发展到文明阶段的宗周。
没错;
宗周。
就像是周天子名义上为天下王,实则却有八百诸侯各自为政,乃至于彼此攻伐。
周天子可以征召各路诸侯勤王,如今的匈奴单于庭也一样——要打仗了才会调动各部兵马,平日里根本管都不用管,任他们天南地北,自生自灭。
周天子凭借朝贡体系,来维持对各路诸侯的掌控,匈奴单于庭亦然——以每年一次的蹛林大会,来作为匈奴各部与单于庭之间的纽带,并以朝贡彰显单于庭至高无上的统治地位。
唯一不同的点在于:宗周再怎么著,也是一个文明。
周天子压制诸侯,并不需要完全仰仗武力,而是可以用礼制、道德去进行压制。
就好比说你,是宗周时期的一位诸侯;
你就算再怎么野心勃勃,再怎么兵强马壮,也还是不敢明著对周天子说:你这天下,该寡人坐坐啦!
别说是明著造反了——便是自称为王,都是宗周各路诸侯小心翼翼试探百十年,才最终通过‘相王’的方式得以成行。
何谓‘相王’?
即:相互尊王。
好比你是一个诸侯,想称王;
你和另一个诸侯关系不错,知道他也想称王;
于是你俩一合计:哎呀~
王这个东西,自己尊自己,多少有些没脸没皮啊~
而且说出去,吃相也多少有些难看了。
要不,咱俩相王吧!
我尊你为王,伱尊我为王!
这样别人问起来,我们也能说:哎呀~
我不想做王的~
还不是那个谁谁谁,非要尊我为王……
那他都尊我为王了,我作为好朋友,总不能真把他当臣子、当地位比我低贱的人吧?
所以,为了能和他以平等的身份相处,我也只能尊他为王了……
这,也恰恰是刘荣认知中,如今的匈奴单于庭、如今的草原,与曾经的宗周列国、曾经的中原唯一不同的地方。
——华夏人要脸,讲礼义廉耻,将忠孝道德、人伦孝悌。
哪怕周天子已经暗弱,甚至很可能已经虚弱到一触即溃的程度,大家也不会直接发兵推翻周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