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会小心翼翼的通过‘相王’的方式,来先把自己的地位,拉到和周天子隐约平齐的位置。
没错;
周天子号‘天子’,实则却并不称皇、帝,而是称:周王。
诸侯相王,等于说是通过这种委婉的方式,为自己及后代子孙,赢得了一个和周天子平齐的理论政治地位。
——你是周王,我是秦王,他是齐王;
大家都是王,没道理我们就非得听你的啊?
咳咳,那么既然大家都是王了,那咱们俩打一架,应该也不能算是谋反了吧?
顶多就是王和王、国和国之间打了一仗罢了。
既然是打仗,那我一不小心把你灭了,也不是那么无法理解诶的事了吧……
看看;
这就是华夏人含蓄、委婉的文化,在那个时代最直接的体现。
——连造反,连取而代之,都要一步步去试探、去蚕食;
但在草原上,尤其是在匈奴单于庭的统治下,事情却是简单粗暴到令人发指。
单于庭对草原的统治,最多有二成,是源自于刻意营造的君权神话,以及宗教信仰;
余下八成,全都是武力压制!
只有武德昌盛,军事实力强大的单于庭——只有能一挑全草原的单于庭,才能保持对草原的绝对统治!
甚至即便是这样,也只是避免了硬碰硬的军事政变,却反而加剧了各部族发动刺杀政变的积极性。
简单来说吗,就是草原各部之所以服单于庭,之所以愿意接受单于庭的通知、之所以愿意亲吻历代匈奴单于的脚趾,以献上自己所有的忠诚,唯一的原因是:打不过。
打不过,所以臣服;
但正所谓,哪有小孩儿天天哭,哪有打架天天输。
总有一天,单于庭也会像每一个华夏王朝,乃至于每一个人类文明历史进程上的政权一样,迎来自己的下坡路。
到了那一天,草原不说是群起而反‘暴匈奴’吧,也起码是:匈奴失其鹿,游牧之民共逐之。
事实上,都不用等到匈奴单于庭,暗弱到周天子那等程度的一天。
就说眼下;
失去河套的匈奴单于庭,已经因为无法从河套——从已经为汉家所有的河套,对河西地区保持战略威慑,而逐渐失去河西地区的掌控了。
当然了,和宗周之时,各路诸侯小心翼翼试探,一点点蚕食一样;
依旧和幕南地区、和大草原接壤的河西地区,并不会就此一夜之间跳反,明著反抗匈奴单于庭。
但对单于庭威信的臣服,必然会因此而开始逐步削减。
类似听调不听宣啊,臣服不纳贡啊之类,也必然会在肉眼可见的将来,成为河西各部对待匈奴单于庭的日常。
而这,也恰恰是匈奴——这一人类历史上极其特殊,且绝无仅有的松散游牧部落联盟政体,所独有的特性。
这个特性,说不上是好是坏;
在单于庭强大的时候,这个特性,保证了单于庭对草原的绝对统治,保证了匈奴单于庭对草原各部的绝对威信。
但在单于庭羸弱——甚至仅仅只是稍显颓势的时候,这又成了敲响单于庭、单于本人丧葬的罪魁祸首。
就像是狼群;
雄性成员们足够强大,自然是让狼群再也不用担心猎物不够多、食物不够吃。
在狼王足够强大、足够压制族群内部的雄性成员时,这个狼群必然是无比强大的。
可一旦狼王显露出老态,族群内部的每一个雄性成员,都会对狼王发起癫狂的攻击。
更可怕的是:狼群的狼王老去,仅仅只是会诞生一位新的狼王;
待新的狼王诞生,狼群就又将从混乱重归秩序。
但人类不会;
草原上的游牧之民更不会。
他们会说:我做不了这个狼群的狼王,那我就脱离狼群,自立为王!
更何况在如今的草原,匈奴单于庭——匈奴单于这个‘狼王’统治下的各部头人,本身就是各自部族毋庸置疑的狼王。
至於单于,与其说是狼王,倒不如说是百兽之王。
一如如今的大草原、匈奴单于庭,被汉家私下称之为:百蛮大国;
而单于,便是这百蛮大国的百蛮之王……
“要想确保河西不失,军臣就必须对河西动武!”
“——至少要动一次!”
“屠几个部族,杀鸡儆猴,以血立威,才能让河西各部安分几年。”
“但如今的匈奴单于庭,还有余力在河西杀鸡儆猴,以血立威吗?”
喃喃自语著,刘荣不由又是自顾自摇头一笑。
——去年年末这一场河套-马邑战役,事实上并没有对匈奴人的有生力量,造成太过明显的打击。
尤其是在河套战场,匈奴人根本就没死多少战士!
呃,如果抛开匈奴人,从此失去了河套,外加那十几二十个部族的事实不谈的话……
一场两面开打的战役,匈奴人实际上的伤亡人数,很可能和去年年初,那场由匈奴右贤王伊稚斜主导的朝那之战差不多。
单论军事实力,匈奴人并没有因为这场战争,而受到太大的影响;
若是想,匈奴单于庭完全可以,也完全有能力通过对河西地区的军事行动,来延长自己对河西地区的统治期限。
但汉家夺得河套最值得高兴,同时,也最让匈奴人坐立难安的,并不是这场战争中的损失;
而是有了河套之后,汉家发动的下一场对匈战役,将极大可能让匈奴人,遭受无法想像的巨大损失。
比如河西;
比如高阙;
比如,高阙身后的幕南,以及匈奴人部署在幕南的政治中心:龙城……
“开春之后,军臣~”
“嘿;”
“顶多也就是在高阙叫嚣一阵,而后便又是派使团来长安,对朕许愿。”
“至于之后么……”
···
“嗯……”
“我汉家拿不下高阙,他军臣,也夺不回河套。”
“两家大抵会在博望-高阙一线隔大河而相望、对峙,直到其中一方懈怠。”
“——军臣老贼,是断然无心,去搭理河西那些上蹿下跳的部族的。”
“说不定此刻,军臣就在期盼朕能一鼓作气,将博望一线的军队调往河西,好给他军臣可乘之机呢……”
想到这里,刘荣的嘴角之上,只油然生出一抹令人脊背发寒的讥讽笑意。
“但朕手里,可不止这点军队啊……”
“博望一线的北地方面军,可远远不是朕的全部家底……”
···
“嘿,嘿嘿……”
···
“葵…夏雀啊;”
“去把中郎卫青唤来。”
“——淮阴兵书,这也看了个把月了;”
“朕,得好生考校一番……”
第338章 《新则》的第一次实践
随著时间的推移,长安朝堂也从战争基本胜利的欢呼雀跃中,稍稍冷静了下来。
——作为汉家政权中央行政中心,长安朝堂需要做的事很多。
抛开其他的日常运转、每年都有的例行政务,也还有许多事需要长安朝堂去著手操办。
甚至单就是这场虽还未正式宣告胜利,却也已经基本板上钉钉的战争,都有著数不尽的事,需要长安朝堂花一到两年的时间去忙活。
冬十二月,马邑、河套两个战场,分别向长安朝堂呈上了此战的伤亡名单。
马邑战场,由于一场汉匈双方兵力悬殊的马邑攻防战,伤亡稍微多一些。
前后不超过二十天的战争,让程不识麾下的马邑守军,遭受了超过六千人阵亡,上万人不同程度伤残的巨大损失。
当然,作为守城一方,程不识所部的损失,肯定没有作为攻城一方的匈奴单于庭主力大。
只是有匈奴人的‘抢尸之俗’从中作梗,程不识所部虽然也对军臣的单于庭主力,造成了不下万人规模的杀伤,却根本拿不出最直接的证据:首级,来证明自己的武勋斩获。
结合各方数据——如马邑战场众将帅的大致目测、估算,以及草原消息渠道,即长安侯卢他之传回来的大概消息,此战,军臣所率领的单于庭主力,在马邑城外捡走了不下上万具尸首。
同时,也有不少于万人于阵前负伤,并因为没能得到及时、有效的救治,而或死或残。
在草原,伤残,和战死也没什么两样。
于是,长安朝堂经过短暂的商讨之后,便开始著手准备起了阵亡将士的抚恤、伤残将士的安置,以及马邑方面军上下将帅的军功核准事宜。
——在早先,刘荣拿出军功核准新则时,大家伙还没发现这个新制度,居然会让长安朝堂在战后的工作量,增加到如此骇人听闻的程度!
因为按照刘荣在《新则》当中的规定,阵亡将士的军功核准,需要有至少三位同属一什的战友,以及往上数三级的直系上官来背书。
举个例子;
你是一个大头兵,在这场马邑战役中,不幸被一支流矢射落于马邑城头。
你们什的八个大头兵、两个伍长、一个什长,除了你之外,也还有另外一个大头兵战死,并有一位伍长负伤。
战后,你所在的校尉部上报长安朝堂,说你战死前立有武勋,需要长安朝堂核准。
这时候,你六个幸存的同什战友当中,要有三人为你的武勋作证、背书。
与此同时,你负伤的伍长,你们十个人的长官什长,以及那位你很少见到的、手握五十人指挥权的屯长,都要为你和另外一个阵亡者作证:这俩人不是逃兵,也不是在战场上失踪,而是切切实实战死在了马邑城头。
同时,他们还要根据自己所了解到的信息,为你二人的军功背书。
比如你的三个战友说:嗯,这厮在马邑城头射杀了两个匈奴人,砍死一个匈奴人,俺们都看到了;
你们伍长符合:没错,射杀的那两个匈奴人,尸体被城外的其他匈奴人抢了回去,砍死的那个则割取了首级,上交到了军监官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