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州塞啊~”
“可惜,不堪大用。”
“若不然,倒是可以分兵潜伏,绕行武州,将单于庭主力困住。”
“——仅仅只是困住,而非歼灭,想来也并非难事?”
“可惜啊~”
“可惜……”
天子荣新元元年,秋八月二十日。
代北,马邑。
早在五日之前,匈奴人便已经在八月十五月圆之夜,正式跨越武州塞。
留守武州塞的一什前哨兵,以及十数囚徒,悉数捐躯!
次日黄昏时分,单于庭主力抵达马邑北三十里,正式踏入马邑战场,并安营扎寨。
秋八月十七,马邑战役打响。
今日,已经是战争爆发的第四日。
面对匈奴单于庭的猛烈攻势,马邑守军早就在程不识的指令下坚壁清野,严阵以待,应对的游刃有余。
但当时间来到秋八月二十日——来到北地方面军预定的开战之日,程不识,却又再次开始头疼起战役第二阶段的任务。
——今夜,北地战场就要正式开打!
而后,马邑外的单于庭主力,随时都可能得到消息。
程不识不怕单于庭杀红眼,在马邑磕个头破血流;
就怕单于庭得到消息,就第一时间脱离战场,回援河套,程不识却只能和此刻一样——站在马邑城头,只对著城外摇头长叹……
“郅都尉,可传回消息了?”
轻声一问,身旁的副官却面色复杂的摇了摇头:“不曾。”
“想来,即便是郅都尉天纵之才,也想不出什么太好的办法……”
听到这个不出预料的答复,程不识不由又是一声长叹。
城外,匈奴人才刚结束一场攻势,正一边收敛阵亡者的尸体,一边如潮水般缓缓退去。
城墙之上,程不识麾下的守军将士也很‘绅士’——并没有再继续放箭泄愤,而是借著这宝贵的休息时间,补充著水分、食物,并抓紧时间喘口气。
看著将士们有条不紊的完成迎敌、退敌、休息、再次迎敌的循环,程不识眉头皱的愈紧,心中,也愈发生出那骇人的念头。
“郅都,肯定想到了。”
“但郅都,不敢担这个责任。”
“不敢冒这个成亦无功,败,则遗臭万年的风险。”
···
“——郅都此人的担当,不可为一战之主帅大将。”
“至于我吗……”
皱著眉,对郅都做出‘不可为
主帅’的判断,程不识望向城外,再度陷入了艰难的抉择之中。
不出意外的话,未来几日,程不识都会处在这种纠结、为难的天人交战之中。
但程不识最终的选择,其实早在这一日,就已经注定了。
——当程不识在这一日,做出‘郅都之担当,不可为主帅’的判断时,程不识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让将士们稳住,只以击退来敌为要,不必刻意追求杀、伤。”
“弓羽箭矢,还有守城用的滚木、巨石乃至金汤,都不必省著——能使来敌早早退去,便尽量不要短兵相接。”
“——在单于庭退兵之前,我部要保住的人,是将士们的命!”
“而非那些弓羽箭矢,又或滚木巨石之类……”
···
“再派斥候精骑,给郅都传本将将领。”
“郅都所部五万兵马,尽出楼烦北四十里,于赵长城缺口以南安营扎寨。”
既是战时,程不识一声令下,那副将自也没有多说,当即领命而去。
而在副将离开之后,程不识却是上前两步,将手肘撑在马邑北城墙的墙垛之上;
凝望向城外,那再度如潮水般用来的匈奴攻城部队,程不识的嘴角,只悄然涌上一抹耐人寻味的古怪笑意。
“军臣老儿~”
“可经得住这等诱惑?”
“嘿……”
···
“郅都啊~”
“且看本将,好生教教你这法家鹰犬:何,谓兵家之大贤。”
“又何,为武人之担当……”
第311章 幽冥
秋八月二十日,日暮时分。
马邑战役打响的消息,终究还是赶著日落前,送到了北地方面军智慧:榆侯栾布手中。
得到消息,栾布第一时间召集了弓高侯韩颓当,遂营将军栗仓,以及江都王刘非等麾下‘将帅’。
得知马邑战役已经在五日前打响,众人无不痛心疾首,抚额长叹。
“可惜啊~”
“可惜!”
“早知马邑已经开打,我等又何必苦等至今?”
“——眼下,马邑已然开打五日;”
“无论河南地如何,单于庭主力再攻马邑十日,便有很大可能停止攻打马邑。”
“唉~~~”
“可惜啊……”
栾布一番长吁短叹,引得了在场众人的认同。
只是再怎么唉声叹气,众人也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接受这一事实。
——这是没办法的事。
马邑的消息,横跨上千里,由驿骑八百里加急,途径两千多里路程送到北地,五天,已经是极限。
战前,为了避免这种‘马邑开打,北地却无法第一时间收到消息’的情况发生,汉家庙堂才根据推算,做出了马邑大致八月二十开打,故而北地也在八月二十日晚动手的预案。
能做的,汉家已经都做了;
至于匈奴人早几日开打,也只能当是匈奴人幸运,汉家倒霉了些……
“其实,诸公大可不必因此而感到遗憾。”
“——毕竟单于庭主力是否回援河南地,最主要的影响因素,是河南地是否安好、是否还在匈奴人的掌控之中;”
“而非那‘月满而出,月亏则退’的习俗,究竟是否到了日子。”
“若河南地安然无恙,军臣便是在马邑死磕三两月,也并非不可能。”
“若吾等此番不负陛下之筹谋,果真谋夺河南地,那即便才开战一日,军臣也同样会当即停止进攻马邑,以图速速回援。”
···
“说白了,只要吾等今夜得手,军臣五日之后收到消息,便必定会当即著手回援。”
“得知河南有失,军臣可不会管麾下大军攻打马邑,到底满没满十五日。”
“所以,无论马邑是已经开打五日,还是仍要五日才开打,留给我等的时间,从来都只有五、六日。”
“或者应该说:留给我等的时间,从来都只有成功渡河,到这个消息传到军臣所在的单于庭——这至多不过五六日的驿骑脚程而已。”
“至于军臣得了消息后,究竟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将单于庭主力从马邑带回河套嘛……”
“这,就要看那程不识,究竟是果真‘因功封侯’,还是陛下恩封昔日潜邸心腹了……”
栗仓这番话,可谓是得到了在场绝大部分人的认同。
——对于程不识封侯一事,汉室军方高层,其实都普遍存在著异样的情绪。
倒不是刘荣一本《新则》说的不够清楚,又或是对程不识过分偏袒;
而是百十年来的制度惯性,使得军人对胜、败的判断标准,依旧还停留在了十分刻板的指标之上。
如浮斩;
如领土、城池得失;
又如后世人耳熟能详的先登陷阵、斩将夺旗之功,以及丧师辱国、丢城失地之过。
按照过往百十年,普行于华夏大地的判断标准,今年年初北地一战,程不识顶天了去,也只能算是功过相抵。
功,在于朝那未失,成功阻止了匈奴人继续前进、踏足汉家版图的脚步;
过,则在于损兵折将,浮斩实在是过于难看,没法给朝堂,乃至天下人交代。
二者合兵,结论无疑便是以重大损失,勉强达成防守任务。
类似‘拿人命堆出来的朝那未失,俺上俺也行’之类的舆论,更是至今都不曾断绝于坊间。
即便在此基础上再退一万步:当今天子荣要搞军功审核制度改制,不再以浮斩作为将官唯一的军功判断标准,那也应该是有限度的。
——按老规矩,程不识功过相抵,那按新规矩,程不识也顶多就是‘功稍大于过’;
赏赐点金石珠玉、布帛御剑之类,更深直接就是口头嘉奖,也就差不多了。
结果可倒好——原本只是功过相抵的程不识,被天子荣一本《新则》,直接给捧到了封侯的高度!
虽然食邑不算多,但那也是侯爵啊!
自太祖高皇帝开汉国祚,凡今五十余载,算上太祖皇帝始封的开国元勋功侯一百四十六家,汉家至今为止,也顶多封了不超过两百家彻侯。
平均每年不超过四家!
若是排除太祖皇帝一股脑始封的一百四十六家开国元勋,平均算下来,一年更是不到一家!
想先孝景皇帝,前后在位足足七年,再算上一个吴楚七国之乱的平定,封侯尚且不过十余家。
其中,平定吴楚七国之乱的功臣占一半,孝景皇帝的潜邸心腹、母族外戚,如周仁、窦婴等占另外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