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大家的脸色就知道了。
——作为如今汉室军方毋庸置疑的一号人物,曲周侯郦寄口干舌燥,面上却满是遗憾。
作为拥有开国元勋成分的二代功侯,郦寄,已经很老了。
即便太祖高皇帝之时,跟著老爹——初代曲周侯郦商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的,是不到二十岁的小将郦寄,如今的郦寄,也已经是年过七十的老将。
此战,郦寄或许有机会挂帅,但不大可能亲临前线,建功立业。
但除了遗憾,郦寄更多的还是释怀。
毕竟这一生,郦寄立下的功勋,已经是后世绝大多武人望尘莫及。
与郦寄的遗憾加释然稍有不同:比郦寄稍年轻些的弓高侯韩颓当,脸上写满了激动和渴望!
此战,汉家要想夺去河套,是不可能完全依靠步兵的。
有且只有超高机动性的骑兵集群,才能在此战的北地战场——在汉家成功渡河并站稳脚跟之后,迅速达成对河套地区的实际掌控!
而如今汉室,再也没有比韩颓当,更精于骑兵作战的专家了。
——此战,不单是韩颓当一人,而是整个弓高侯家族,都大有可为!
再看年轻一代——谒者仆射汲黯、廷尉赵禹等,脸上更是写满了朝气蓬勃。
自太宗孝文皇帝以来,汉家饱受军方将帅青黄不接,后继无人之苦。
而此战,汉家将涌现出一代接触的新生代将领,并成为汉家未来至少二十年的国之柱石…
“北地-河南一线,朕大致有了想法,说与诸位将军,以查漏补缺。”
看出众人的激情澎湃,刘荣也没耽误太久,很快便将话题引入正轨。
“北地-河南之战,大体分为三部分。”
“第一部分,是参战部队分散潜行至北地,在不惊动匈奴人——乃至不惊动我汉家之民的前提下,乔装进入北地,并重新集结。”
“想必诸位将军都知道,无论是匈奴人的幕南,还是我汉家的边郡,其实都有双方的眼线、暗探潜伏。”
“若是让匈奴人提前察觉,那此战,我汉家意欲谋取河南地,便算是败了一半…”
闻听此言,从喜悦中逐步冷静下来的众人,也是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却也很明智的没有去接刘荣的话头。
——这件事,刘荣自己安排就好,没必要摆出来商量。
果不其然,简单提了一嘴后,刘荣很自然的就略过了这一话题。
“第二步,便是马邑一线开战之后,北地一线的先锋部队趁夜渡河,并奇袭河南沿河一带的部族,尽可能避免消息走漏。”
“这一步,需要仰仗上林苑的两部遂营,以及朕已经下令边关各郡国暗中集结,并整编而得的两部骑都尉。”
此言一出,弓高侯韩颓当只当仁不让的走上前,郑重其事的一拱手!
“臣韩颓当,请为骑将军,以为先锋!”
便见刘荣淡淡点下头,而后面带严肃到:“两部骑都尉,共计骑兵一万,已经是我汉家如今,能凑出来的大半家底。”
“将如此军国重器,尽数托付于弓高侯之手……”
“侯,自勉。”
轻飘飘“自勉”二字,即是刘荣的嘱托,也是汉天子对韩颓当——对此战的期盼。
而韩颓当沉默拱手,则是对君王的承诺,以及无声的军令状…
“第三步,便是在渡河之后,尽最短的时间,占据河南大部分区域!”
“并在掌控河南之后,迅速在河南北部重兵驻守,以备迎接匈奴主力的反扑!”
…
“这一步;”
“需我汉家举国之力,倾力而为!”
第307章 明驻马邑,暗奔河套
举国之力,倾力而为。
话说出口,不过轻描淡写八个字;
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是一副又一副令人瞠目结舌的奇观。
——天子荣元年,秋七月初一,朝堂正式颁布政令:以少府内帑领头,相府国库从旁协助,正式在对今年年初,因战火而饱受摧残的北地郡,打开战后重建工作。
为了保证这项工作在秋收后第一时间上马,并在入冬前完成第一阶段任务,少府内帑,可以说是掏出了小半家底。
这很恐怖!
可千万不要觉得‘小半家底’四个字,放在哪里都是不起眼的数量级!
无论是封建王朝,还是后世新时代,任何以国家为主导进行的大宗货物库存,只要不再以‘百分之几’来计数,而是开始以‘几成’乃至‘小半’来形容,那就等同于海量!
便说此番,少府内帑为了帮助北地郡进行战后重建,单是负责匠工、铸造的官奴,就调了足足五万以上!
这已经是少府名下官奴的至少三成!
为了调出这五万官奴,就连刘荣即将动工开挖的皇陵:霸陵及对应的陵邑,都不得已暂且搁置。
陵邑制度对汉家的重要性——对汉家整合社会资源,降低社会贫富差距,压制地方豪强的意义,可谓不言而喻。
能让刘荣搁置自己的皇陵及陵邑工程,也要把人手调出来去‘建设北地’,只能说:为了此战,刘荣也做出了一定程度的牺牲,或者说是让步。
——为战争让路!
——自天子以下,凡汉之土、凡汉之民,都在为接下来这一场汉匈大战让路!
除了这五万官奴,及千人以上的工匠队伍之外,少府内帑对北地方向,便也没有了其他动作。
准确的说,是没有了其他明面上的动作。
几乎是在这五万官奴、上千匠人从长安出发,向北地而去的同一时间,长安城的夜晚时分,开始出现长达两个时辰的‘除宵禁’。
所谓‘除宵禁’,便是封建王朝的城池,由于某些必要原因,在特定时间内暂时性解除宵禁。
具体到天子荣元年秋七月的长安城,便是每晚夜半时分,长安城四墙的六处城门,都开始出现为时两个时辰的‘除宵禁’,即开城门。
一辆又一辆满载未知物资,并由人力驼拉的二轮车,于这每日夜班的两个时辰,从长安连绵不绝的运出。
出了长安城门,再由人力拉出去几里地,才会由老牛、驽马套上车,而后朝著北地而去。
——昼伏夜出!
无论是从长安城启运,还是从长安到北地的整个运送路线,少府内帑都严格遵守了刘荣的交代:昼伏夜出,藏匿行踪!
再加上少府内帑在朝北地‘偷偷调运物资’的同时,也在光明正大的向代北马邑一线,调动战时所需的粮草辎重,此番动作,便也没引起太多人的察觉。
当然了,有心人还是关注到了。
只是长安每晚两个时辰的‘除宵禁’,仅仅只针对少府内帑的秘密物资运送车;
至于其他在这两个时辰中走出宅院,走上街头,意图刺探情报的汉奸走狗,则都被暗中盯梢的郎中令周仁部下绣衣卫,给挨个抓了起来。
抓来一审,果不其然:都是匈奴人费尽心机,花费十几二十年——乃至三十多年时间,在长安安插的探子、眼线。
多是被匈奴人设局威逼,而后重金相诱的汉人。
刘荣没多过问,让周仁自己看著办。
不是刘荣仁慈,而是大战在即,刘荣不想被这些人形蛆恶心到,并出现太过剧烈的情绪波动。
——大战在即!
刘荣,需要时刻保持冷静的头脑,来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意料之外的状况,并第一时间做出最准确的决策。
北地方向半明半暗,马邑方向完全明牌——花费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少府内帑针对此战调出的第一批军事物资,便已是基本到位。
第一批后勤物资到位,刘荣当即颁布诏谕:遍征关中良家子二十万,以奔赴马邑!
至此,汉家自秦继承而来,并一直在有意压制的战争机器,才算是正式发出了轰鸣声……
“代北苦寒,马邑城孤!”
“若事有可为,则当机立断,万不可负了天赐良机!”
“贼寇首级,事有可为则取,事不可为,盒饭已自身性命为首重!”
“须知尔家中,上有老翁兄嫂,下有妻儿女弟……”
长安城北的民户区:何家寨,一位花甲老翁正握住青年的手臂,一脸郑重的传授著宝贵经验。
老翁身后,一妇人泪眼婆娑,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只默默抱著整点好的行囊上前,咬牙含泪将行囊系在青年的背上。
妇人身旁,则是亲邻在温声安抚,不只是那老翁口中的‘兄嫂’,还是邻里街坊的婶子。
门框内,一颗怯生生的脑袋探出半边,望向青年的目光有不舍,有担忧;
但更多的,是一抹挥之不去的自豪……
“大人教诲,儿,谨记!”
便见青年整理好身上行囊、腰间佩剑,便对身前的老翁深深一拜!
而后便侧跨出一步,走到那垂泪的妇人身前,面色复杂的低下头;
良久,方轻轻拉起妇人的手,温声交代道:“父亲大人和大郎,便有劳细君了。”
“兄长落了伤残,腿脚不便,兄嫂怕也不能常来家中照看。”
“细君若实在顾不过来,便叫阿霞搭把手。”
···
“若俺殁了,能有几万钱抚恤;”
“真有那万一,把大郎送去兄长家中,全当是继兄长的血脉。”
“再给大郎留下万钱,便带著其余的,寻个好人家嫁了……”
没两句话的功夫,整条街上,都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啜泣、低吟。
——类似的场景,几乎在每家每户门口上演。
有老父老母,向儿子传授经验、见闻的;
有兄弟手足,彼此托付‘万当珍重’的;
也有妇人含泪将孩子的脑袋拉到腹前贴著,一把鼻涕一把泪,提醒丈夫‘不要逞强’的。
和过去一样;
和百十年前的秦时,以及有汉以来的每一场战争一样;
老秦人,再次送出了家中的男丁。
即便是早已熟悉无比的流程,长安城上空,也还是难免被一阵哀伤所充斥。
战争,从来都不存在‘不费一兵一卒’如何如何;
胜了,关中子弟便死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