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389节

  “——此战,即然双方都已明牌,匈奴人无法采取突袭,那战场就没必要放在赵长城以内。”

  “尤其此战,我汉家的战略目的,并非在代北战线取得成果,而仅仅只是固守代北防线,不让匈奴人踏足赵长城以南。”

  “如此说来,以五万左右的兵力驻守马邑,再以同等数量的军队驻扎楼烦,以为马邑后援,当足矣应对匈奴人在代北战线的攻势。”

  闻言,在场众人纷纷点下头,无疑是认可了刘荣的战略判断。

  马邑,早在太祖高皇帝之时,便已是汉家北方防线的战略重镇。

  西起上郡,东至燕、代之交的整条赵长城,有且只有马邑以南的数里缺口,可供匈奴人踏足汉家版图。

  在太祖高皇帝封韩王信之后,马邑甚至一度成为韩王信的都城!

  这样一座本就是边关重镇,又曾为一国之都的城池,以进攻方一半的兵力驻守,已经足矣。

  更何况马邑背后的楼烦,还另有五万兵力作为后援、响应;

  有这十万兵力负责马邑一线,迎接匈奴人十万作战部队的攻城、攻坚——攻守双方兵力持平!

  在这个前提下,若还是守不下来,这仗也不用打了,还不如刘荣直接国书一封,向军臣上表请臣。

  马邑一线,以十万兵力防守;

  剩下的,便是北地方向……

  “剩下的,诸位将军下去之后,再好生商议一番。”

  “——此战,关乎我汉家国运,更关乎我诸夏未来百年之兴衰!”

  “朕,不得不慎,而重之……”

  ···

  “再传令少府内帑、相府国库。”

  “以大军二十万,作战半年为预算,准备军粮、醋布,又军械、粮草等一应辎重。”

  “最晚不超过秋七月十五,此战所需一应辎重,都必须从长安起运!”

  “至晚于秋八月十,首批辎重必须先一步抵达战场,以备各路兵马调用!!!”

第306章 养兵千日

  议题明显还没有结束,就被刘荣强行终结,众公卿、功侯,以及将军们,自也没了自告奋勇的机会。

  只面面相觑的拱手告辞,便回去琢磨起刘荣的意图。

  却不知:散会之后,刘荣单独留下了几人。

  而这几人,大都会在几个月后,出现在代北马邑一线,以及北地的前线……

  “驻守马邑,关乎到此战成败。”

  “——此战,我汉家的战略目的,是以马邑守军牵制住单于庭主力,使其无法回援;”

  “至于北地方面,则趁机谋夺河南地,并赶在入冬之前,初步构建起防御工事,以免河南地得而复失。”

  “以马邑为饵,陷住单于庭主力,再奇袭谋夺河南地——险则险矣,然成算甚大,且得利甚巨!”

  “故而,为免战事脱离掌控,不得不在战争开始前,就尽可能做好预案,以备不测……”

  刘荣说话间,众人已是跟随刘荣的脚步踏入后殿。

  随后映入众人眼帘的,便是几乎占满整个后殿地面,以奇石、小木,乃至“江河”的巨大沙盘。

  占据沙盘大半部分的下半侧,是山川湖泊、江河沟壑,以及断断续续的高墙组合而成的北地陇右-代北马邑一线;

  其余部分,则是以大片草原组成的河套地区,以及被一大块“沙漠”所包裹的幕南。

  在汉室版图部分,汉家部署在边境一带的边防力量一字排开,基本是平均分配于整条边境线,再以各郡国兵作为后备机动力量。

  而在草原版图部分,一个又一个代表匈奴部族武装的小木马,则扎堆摆在了马邑以北,约莫三百里外的盐池。

  北地外的河套,也有几只木马。

  只是相较于“大军压境”的马邑前线,匈奴人留在河套的留守力量,就显得多少有些薄弱了。

  “条侯之后,首以曲周侯,为我汉家最善战阵之老将。”

  “此战之庙算,便由曲周侯开始吧。”

  刘荣这话一说,众人猛的抬起头,左右环顾一番——无不从身旁人的目光之中,看出激动、雀跃之色。

  庙算!

  这意味著先前,在前殿、在其余公卿、功侯参与下进行的商议,顶多只能算汉家上下君臣,在战前进行的非正式沟通。

  而接下来这场会议,才是这一战真正的战前战略研讨会!

  此刻,能出现在这里参与这场会议的,便基本都是能参与这场战争的将帅!

  就算无法直接领兵出征,也起码是负责后勤保障、物资调动的间接参与者。

  刘荣为何会如此,众人心里,也大概有数。

  ——在过去,几乎每一场发生在汉匈双方之间的战争,都是以匈奴人发动突袭,甚至是窃夺城门,破一座边关城池来作为开端。

  对于汉家而言,战时的整个草原,仿佛都会被战争迷雾所覆盖;

  而匈奴人,则会从战争迷雾的任意一处蹿出,打汉家一个措手不及。

  故而在过去,战前保密工作,是匈奴人更看重、更需要注意的事。

  这也是为什么每逢大举南下入侵,匈奴人都首先会把东胡王卢氏控制起来,以免消息走漏的原因。

  而今年这一战,却和过往的任何一场战争都不同。

  马邑战线,匈奴人基本是明牌强攻,主打一个“我就告诉你了,我要打马邑,你难道还真守得住?”;

  汉家在马邑一线,也没有什么需要掩盖的意图和图谋。

  匈奴主力浩浩荡荡而来,汉家朝堂派兵驻守马邑,拖住匈奴人的脚步便是。

  汉家真正的图谋,在第二战场:河南地,也就是河套地区。

  一旦这一图谋在战前被匈奴人察觉,从而在河套布置下重兵防守,那汉家此番图谋非但会胎死腹中,甚至还会让匈奴人知道:汉家对河南地,颇为觊觎!

  从今往后,匈奴人西进也好,南下也罢——无论干什么,都绝不会再在河套放松警惕,更绝不可能再给汉家,留下一丁半点的可乘之机。

  只有这一次机会;

  要想夺回河套,汉家有且只有一次机会。

  只有这么一次匈奴人认定河套居高临下,易守难攻,汉家不可能先渡大河,而后背水一战,再用步兵集群真正占据河套,从而“大意失河套”的机会。

  浪费了这个机会,汉家要想再谋夺河套,便是用人命硬堆,都很难堆出来的了。

  也就是说此战,匈奴人明牌南下,大军压境,反倒是换成汉家,需要在战前进行战略意图的掩盖。

  既然要掩盖意图,那第二战场:北地-河套战场的存在,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倒不是说汉家已经烂到了根子上,连朝中公卿百官、公侯贵戚,都被匈奴人的眼线所渗透;

  而是因为战略意图这个东西,对于将领的作战部署,以及排兵布阵,都会造成极为明显的影响。

  举个非常浅显的例子。

  你是一个将军;

  今年秋天,汉匈即将会猎代北,你奉当今天子荣之令,率军驻守马邑。

  你不知道此战,天子究竟有何图谋;

  故而,你只想当然的认为:此战,你部只需要守住马邑,保境安民,就可以成为国家的英雄。

  天子荣也确实是这么跟你说的。

  于是,从入驻马邑的第一天开始,你就开始无所不用其极,誓要将匈奴人挡在国门外,并早日击退、赶跑他们。

  从始至终,你都只想著击退来敌,更恨不能让匈奴单于军臣莫名其妙的退兵而去,让你平白拣一个大便宜。

  从你的排兵布阵、调兵遣将中,匈奴人也看出你只是想守住马邑,击退来敌,他们也就没了其他顾虑,专心致志的攻打起马邑。

  直到那则石破天惊的消息传来:河南易主!

  原本还步步为营,徐徐攻城的匈奴人阵脚大乱,用尽了浑身解数,都要脱离代北战场,以支援河南!

  而你,也很快意识到不能放匈奴人走,于是改变战略战术,从先前的守城、击退来敌,转变成了出击、咬住匈奴人,不让他们回援河南。

  匈奴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你其实也是;

  所以,你没有从自己的排兵布阵中,透露汉家对河南的图谋——因为你根本不知情,自也就说不上透露了。

  匈奴人被蒙在鼓里,你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也恰恰是因为你同样被蒙在鼓里,才让你发自内心,真切由衷的表达出了“只想保境安民,赶走匈奴人”的战略意图,从而蒙蔽了匈奴人。

  反之,若是在战前,天子荣就私下召见你说:此战,我汉家打算图谋河南地,将军需要在马邑拖住匈奴人的脚步,使其无法回援?

  一旦如此,只怕你到马邑的头一天,就要开始以“咬住匈奴人,不放他们走”为准则,进行相信的战略战术安排了。

  匈奴人又不傻~

  看你一副强留客的架势,又怎会想不到汉家,怕是想在其他地方玩儿一手声东击西?

  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料到了这一点,所以一开始并没有透露出“强留匈奴人于马邑”的意图,装出“击退来敌即可”的姿态;

  但装出来的东西,毕竟没有由衷的真情实感那么真实。

  与其让马邑战场的将军们提前知道总体战略,然后扭扭捏捏的装出一副“哎呀,你快走吧,我真的是不想跟你打呀”的架势,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告诉他们。

  就直接跟他们说:这一战,我汉家就是要守住马邑!

  守下来就算赢!

  反正就算告诉他们河南的事,也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反而徒增泄密风险。

  等河南地真正拿到手,消息传到马邑战场,将军们自然会知道怎么做。

  这也是为何此刻,与刘荣一同走进后殿的众人,都如此喜不自胜的原因所在。

  ——既然大家进了这后殿,那无疑便是要知道北地-河套战场的战略细节的。

  再说直接一点:在场众人,无论出战与否——无论是引军出征,还是负责后勤,都会参与到北地-河套战场,而非马邑一线。

  二者有什么区别?

  很简单。

  马邑战场,必定会是一场惨烈的攻防战。

  今年秋后的马邑,会变成一台择人而噬的绞肉机。

  汉家在这一战场的战略目标,是守住马邑算合格,伤亡少于敌军算良好,咬住敌人不放,从而让汉家彻底吃下河套算优秀。

  反观北地-河套一线——汉家每推进一步,都是泼天的武勋,在向每一位参战将士招手!

  最终战略目标:夺取河南地,更是包含一个万户侯打底的“开疆拓土”之功,以及数以万计的匈奴首级!

  虽然危险性更大,但回报却丰厚的吓人!

  能参与到这样一场无论成败,都必将垂名青史的战争当中,又如何不让众人感到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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