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383节

  事实上,长沙国在南方面临的问题,同燕、赵等戍边王在北方遇到的问题,是基本一致的。

  ——同样都是位于国境线内,与境外的战略敌人隔国境线接壤;

  同样都是肩负著边防重担,而边防军费,却又都由此戍边王独自承担。

  没错;

  长沙,和北方的燕、代、赵一样,也同样是戍边王。

  只是长沙戍的是南方,戒的是百越——主要是南越赵佗;

  虽然战略处境没有北方燕、代、赵那么恶劣,边防压力也没有北方那么大,但相应的:长沙国无论是土地、幅员——无论是耕地面积还是人口,也都比不上北方的戍边三王。

  而且是远远比不上!

  同样作为戍边王,同样面对一个随时可能动武的战略敌人,长沙国所要肩负边防军费纵然不多,但考虑到长沙恶劣的气候、地理环境,毫不夸张的说:刘发,确实是逼不得已的。

  若非今日,闹这一出‘国小地狭,不足回旋’来加封,养不起本国那不超过两万边防部队的长沙国,便只能无奈裁军。

  长沙本就弱小,面对岭南百越,别说是战略威慑了——连必要时的战略防守任务,都还需要身后的淮南系,乃至鲁、楚、江都搭把手。

  再裁军,那长沙国存在于汉家南方边境的战略意义,恐怕就会消失殆尽。

  ——南越在赵佗的掌控下,励精图治足五十余年,户二十余万,一百四十余万口;

  哪怕是按照五户抽一丁,赵佗也能轻轻松松拉起一支四万到五万人的军队,向五岭以北的长沙国造成直接威胁。

  仿若长沙国连现有的一万多、不到两万边防部队都无法维序,那剩下一万人和一人不剩,性质是基本一致的。

  都是没什么意义。

  如此说来,就不难理解刘荣大笔一挥,便是以三郡之土加封,甚至还说出‘先帝早就想这么干了,只是当时时机未到’这种明显有悖于汉家现阶段,针对宗亲诸侯的核心方针的话来了。

  刘荣加封的,哪里是什么领土、人口?

  分明就是边防军费啊!

  只是相较于直接给钱,刘荣还是更倾向于这种‘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方式,让刘发自己从这三郡的赋税中,匀出所需的边防军费。

  这也是汉家的戍边王——乃至所有宗亲诸侯存在的原因。

  如果什么事都有长安操心,什么事儿都有长安出钱,那还要你这个诸侯王做什么?

  与其把钱给你这诸侯王、为你的诸侯国操心,我还不如把钱给郡守,为直属长安的郡县操心!

  无论是在场兄弟众人,还是御榻上的两位太后——至少窦老太后,显然也都是明白这一内由;

  故而,对于刘荣擅自加封长沙,众人并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刘发自己也是羞愧归羞愧,最终却也是厚著脸皮,再三拜谢应下。

  只是有了刘发这一出,原本还有些拘谨的兄弟众人,顿时就都有些按捺不住了……

  “临江虽不贫瘠,但终归也小了些……”

  “弟虽不跳舞…咳咳,却也多少有些无法腾挪……”

  在二哥刘德表态‘想做赵王’后,临江王刘淤显然是没再抱有侥幸;

  却也不甘于现状,想要谋求一个比临江国好一些的封土。

  “胶东、胶西本为一体,分为二国,诸多不便……”

  老八刘端语不惊人死不休,似乎是盯上了弟弟刘彘的胶西国,想要把自己的胶东国和胶西国合兵,做汉家的‘胶王’。

  便是年仅七岁的刘彘,也有自己的追求。

  “臣弟……”

  “唔,臣弟远在东海之畔,距离皇兄,实在是太远太远了……”

  “如果能离皇兄近些,弟也好沐浴皇兄雨露恩泽………”

第301章 就先这样吧

  堂下,诸王自顾自诉说著各自的委屈、不容易,各自温婉表达起了自己的诉求。

  ——老二河间王刘德,想做赵王;

  老三临江王刘淤,想移封到一个稍微‘像样点’的封国。

  什么叫‘像样点’的封国?

  左右不外乎燕代赵、齐楚吴这样的古国,而非汉家始封、始置的新诸侯国,如河间、临江这种以郡名为国名的‘不像样’的封国。

  这哥儿俩,刘荣或许还能勉强估计到;

  但有追求的,显然不止这哥儿俩。

  ——老四鲁王刘余,倒是没有移封的念头;

  老五江都王刘非,刘荣已经早早安排好了。

  老六长沙王刘发,用一曲歌舞换来加封三郡的结果,也已是心满意足。

  但刘发之后,便是一连串让刘荣头疼不已的离谱诉求……

  “老七常山,意欲移封南方,最好是淮南地……”

  “老八刘端,想吞并小十的胶东,合胶东、胶西为‘胶国’……”

  “老九中山,想在常山移封后,合兵常山、中山,以得一郡之土……”

  暗下掰著指头罗列著诸王的诉求,刘荣的目光,却不受控制的落在了那道矮小、瘦弱,脸上甚至还稚气未脱的孩童身上。

  ——先帝皇十子,胶东王刘彘,想要离刘荣、离长安‘近’一些;

  听上去没什么大毛病,但仔细一推敲,就不难发现刘彘这一诉求,说是‘包藏祸心’也不为过!

  刘彘现如今的封国:胶东,位于原完全体的齐国境内,地处胶东半岛,也就是后世,位于山东东部的山东半岛。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胶东国,确实是汉家最靠东的地区之一;

  考虑到关中位于如今汉室版图西半侧,说胶东‘离关中太远’‘离长安太远’,似乎也确实没什么问题。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今汉室,绝大多数宗亲诸侯国,都是类似的状况。

  你说你胶东国离关中远,东西直线距离上千里?

  燕国呢?

  代国呢?

  南方的江都、长沙呢?

  你胶东国到关中,起码是一马平川,一路向西即可;

  燕国到关中,可是要先南下到齐地,而后再走你那条一路向西的道儿,才能抵达关中!

  至于东南方向的江都,以及汉家版图极南的长沙、极北的代国,更是要么湿瘴闷热,要么漫天遍野苦寒。

  哪个不比你的胶东国更远?

  说白了:关东各宗亲诸侯,从北方的燕、代、赵,中原的齐、楚、梁,到南方的淮南、长沙、江都——离函谷关或远或近,却也终归是多少有点距离。

  除去扼守关中东门户的梁国,就没有哪个诸侯国敢说‘我离关中近’‘我离长安不远’。

  ——要知道即便是进了函谷、踩上了关中土地,也还要再走上千里,才能抵达长安!

  所以,刘彘这看似惹人垂怜的一句‘我想离长安、离皇兄近一点’,实际上,却是提出了一个堪称痴心妄想的追求。

  梁地!

  只有梁地,才能满足这位胶东王殿下离关中更近、离长安更近的诉求。

  当然了,在梁孝王刘武已薨,梁国传承到王世子、现梁王刘买的前提下,刘彘当然不可能取代刘买,成为汉家的梁王。

  如此说来,刘彘这极不起眼的表态……

  “胶东之意,莫不是推恩梁国,以裂孝王之土?”

  果不其然。

  最先反应过来刘彘包藏祸心的窦老太后,面上温煦笑意转瞬即逝,不眨眼的功夫,老太太便黑了脸。

  作势想要侧头观察刘荣的面色变化,才反应过来自己看不见,老太太又深吸一口气,故作随口一提般嘀咕了一句:“胶东王太后,只怕是远长安日久,便糊涂了;”

  “居然教胶东王说出如此包藏祸心的话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汉家的太皇太后,出身于长陵田氏呢……”

  长陵田氏,是战国末年的故田齐王族残余,现胶东王太后:王娡的母族。

  老太后这番话,显然是在提醒刘荣:别忘了那女人是个什么货色!

  而在老太后身旁,刘荣却是好整以暇的抬起手,以指腹摩擦著下唇,重新上下打量起御阶下方,已有些惴惴不安的十弟刘彘。

  很显然,无论是原历史时间在线,那则‘金屋藏娇’的千古大饼,还是方才那句‘想离长安、离皇兄近一点’,都并非年仅七岁的刘彘所能说出来的。

  背后的胶东王太后王娡,以及现任胶东内史田鼢,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可即便是如此——即便这二人曾经,是自己争储夺嫡路上的唯一竞争对手,刘荣也还是不免为之惊叹。

  原因无他;

  王娡、田鼢二人的政治智慧,实在是让作为曾经的竞争对手的刘荣,都忍不住拍案称绝。

  推恩梁国!

  不得不说,这个想法很大胆!

  尤其是在窦老太后尚还健在,梁孝王刘武之死,至今都还是老太后心中,一根难以拔出的肉刺的当下,任何对梁国、对孝王一脉不利的提议,都必然会招致老太后的敌意,甚至是盛怒!

  什么梁国的战略意义、长安朝堂的需求及政治考虑,都可以抛到一边不谈;

  单就是‘肢解孝王遗土’的提议,就足以让王娡、田鼢为首的胶东王一家,被老太后死死的盯上!

  那么,问题来了。

  王娡、田鼢,作为历史上合理扶持刘彘坐上储君太子,乃至皇帝之位的主力,难道不知道这么做,会引来老太后的记恨吗?

  很显然,他们知道。

  他们不单知道这么做,会引来老太后的敌意,也同样知道这个提议,如果真的换来‘胶东移封梁地’的结果,那他们这一大家子,就会成为宗亲、朝堂、功侯贵戚等各个群体,都为之不齿的狗不理。

  你胶东王想移封梁地,就把人梁王给拆了?

  那等你啥时候又想移封,岂不每移封一次,便要拆一个古大国?

  搞强拆是吧?

  尤其是这一举动,一旦成功为胶东王刘彘,谋求了一片位于梁地的封土——哪怕是一郡甚至半郡,也会为其他的宗亲诸侯,乃至往后的皇室子弟,都做出一个极坏的榜样。

  今儿个,你看上燕地了,燕地哐哧哐哧一顿拆;

  明儿个,他看上楚国了,楚国噼里啪啦支离破碎。

  大家都这么搞,那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推恩好是好,但也得有个由头、有个原因吧?

  就好比太宗皇帝推恩齐国、淮南国,将这两个拥土数郡的大国,拆解成如今的齐系、淮南系,那都是有因才有果啊!

  齐系是出了个想做皇帝的齐王刘襄,以及想做从龙之臣的一大家子悼惠王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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