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系,是出了一个造反有瘾,又实在胸大无脑的厉王刘长。
人家被推恩,那是罪有应得!
推恩拆解其国,那是惩罚!
你可倒好——一句‘我想去哪里哪里做王’,就无缘无故把一个大国给推恩拆掉了?
凭什么?
我凭什么不骂你,不说你狡诈恶徒?
万一日后,我的封国也这么被拆,我又怎能不记恨你这个始作俑者?
这,便是如今汉室的现状。
——为后世人拍案叫绝,甚至视为解决一切问题的最佳方案的推恩策,在如今汉室,却并非是一个可以随意推行的国策;
而是一个惩罚。
在如今汉室绝大多数人的认知里,只有那些犯下滔天大罪,却又罪不至除国的宗亲诸侯,才能有幸体验到长安天子为其私人订制的推恩套餐。
也只有那些杀又杀不得、废又废不掉,留著又实在让人寝食难安的不恭强藩,才值得被推恩肢解其国土。
换而言之:在这个时代,推恩肢解诸侯国土,是需要原因的。
并非是原历史上,汉武帝刘彻大笔一挥,就让每个诸侯国主动推恩诸子那么简单;
而是要像太宗孝文皇帝那样,给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让天下人——至少是朝堂内外绝大多数人都明白:推恩,是解决这一家诸侯王,消除这一家诸侯所带来的隐患的唯一方法。
比如当年的齐系;
太宗孝文皇帝就曾对朝堂内外解释:作为太祖高皇帝的皇四子,朕是短短狠不下心,去惩处大哥:齐悼惠王的儿子们的。
但诸侯大臣里应外合,共诛诸吕之后,齐王刘襄却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想染指九五至尊之位,却未能如愿!
哀王郁郁而终,齐悼惠王诸子更是因为从龙不成,而对朕这个‘抢走哀王帝位’的太祖庶子怀恨在心。
悼惠王一脉,不处理,必定会成为我汉家的心腹大患!
但毕竟是太祖长子的血脉,也不好擅兴杀伐,又或动辄除国;
所以,既是为了安抚,并拆解众志成城的悼惠王诸子,也是为了将齐国拆解,以削弱其力,朕决定:推恩悼惠诸子,一分齐国为七,遍封悼惠诸子王齐地……
有了这么一套流程,大家就都会说:哎呀~推恩虽然不好,但陛下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啊~
悼惠诸子,杀又不好杀,囚也不好囚,放任不管,又恐成大患;
推恩遍封于齐地,实在是百利而无一害的最佳方案了……
这都不算最绝的!
后来,太宗皇帝在推恩淮南时的操作,才堪称帝王政治课程的教科书级典范!
一开始,是淮南王刘长在尚冠里——在光天化日之下,一锤砸死了垂垂老矣的辟阳侯审食其!
问其故,居然是刘长怪罪审食其当年,在吕太后残害自己的生母时,一旁的审食其没有帮自己的母亲求情……
这件事,太宗皇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加上审食其确实也算得上是诸吕余孽,便没有对刘长多加为难。
只是这件事,让刘长顿觉参透了天地奥义,认为哥哥刘恒不过是徒有其表!
连自己杀人,哥哥都是屁也不敢放一个,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就这样,刘长一咬牙一跺脚,二两马尿下肚,就召集了四十辆运货的牛车、拉起百八十号人的队伍,便扯旗造了反。
起事半个时辰之后,叛贼首领淮南王刘长,被当地,即谷口县县尉生擒。
按理来说,如此荒唐的谋反,太宗孝文皇帝,确实是不好对刘长下死手的。
若是足够大方,也大可一笑而过,只当刘长是酒后乱性。
但太宗皇帝却决定:流放刘长至蜀地。
并且,在流放刘长的囚车上,还贴上了一张太宗皇帝亲笔所书,并盖有传国玉玺的封条,其上写有四个大字:损毁者诛!
囚车六面封闭,只留有几个聊胜于无的通气孔,封条又把车门给封住,沿途官员能怎么办?
只能对那张封条毕恭毕敬,然后坐实刘长活活饿死在囚车之中。
然后,太宗皇帝的骚操作开始了。
——第一步,以‘残害宗亲,杀朕手足’的罪名,将所有没敢撕下那张封条的沿途官员悉数赐死!
第二步,按照朝堂处置谋逆之臣的规矩,削夺了刘长子嗣的王位继承权。
第三步,被那首一尺布,尚可缝,兄弟二人不兼容的童谣‘吓’的魂不守舍,赶忙遍封刘长诸子王淮南。
至此,一整套推恩流程走下来,愣是没人哪怕一个人觉得太宗皇帝最初,是想要推恩淮南国的。
大家都只觉得一开始,太宗皇帝是想把刘长流放到巴蜀,来一个眼不见为净;
结果刘长‘意外’死亡,太宗皇帝哀痛不能自已,无法视政,这才导致淮南国被朝堂按照规矩废黜。
待发现不对劲,发现自己似乎有‘谋夺诸侯封土’的嫌疑,太宗皇帝又赶忙站出来补救,将刘长的淮南国全部还给了刘长的儿子们,以表明自己‘我对淮南国没有兴趣’。
不动声色间,淮南国推恩完成,大家伙却还要记太宗皇帝一个好。
只能说,一个字,绝!
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后来的汉武大帝大笔一挥:朕要推恩,才会引发关东宗亲诸侯那么大的反抗情绪。
推恩?
凭什么!
我又没造反!
无缘无故,凭啥用推恩这样残忍地方式,来惩罚我这个忠心耿耿的宗亲诸侯、国之柱石?
然后,这个人就‘有罪’了……
怎么说呢~
太宗皇帝先后两次——尤其是后面那一次教科书级操作,无疑是为后世之君推恩诸侯,提出了极高的政治手腕要求。
没有足够的政治手腕和智慧,你还真玩儿不转这个操作!
当然了,如果选择和汉武大帝那样,一力降十会,那也不是不行。
只是终归名不正言不顺,反抗情绪大,具体操作起来,就总是会困难重重。
第302章 战书?
后世人或许清楚,或许不清楚:对于游牧文明而言,最宝贵的资源,从来都不是什么粮草布帛,亦或是金银财宝。
——而是奴隶!
奴隶,或者说壮劳力,才是游牧民族最宝贵的财富之一。
能与之媲美的,除了作为生产工具的牛羊牧畜,便是作为生产资料的草场了。
或许会有人感到疑惑;
游牧民族,要劳动力做什么呢?
他们又不需要建造城池、修建道路,又或是挖凿水渠?
实际上,从游牧民族对劳动力的需求,便能明白游牧文明最基本的生存方式。
——在草原,游牧文明的根本生存方式,是畜牧。
但与绝大多数人想当然的认为,畜牧就是蓄养牛羊马匹,然后一年四季都可以大口吃肉所不同:游牧民族的主要食物来源,并非是牧畜的肉,而是牧畜所产的奶,及以奶为原材料的乳制品。
就拿如今,汉室所掌控的大概情况来说:匈奴人的社会构成,是以‘帐’为基本家庭单位。
在这样一个家庭单位中,通常会有一个正值壮年的男性,作为‘家主’而存在,需要肩负起保护整个家庭的义务,并具有对家庭内部所有事物的决断权;
会有一到三个女人,以妻、妾的身份,肩负起孕育后代、抚养儿童,及处理家中琐事的义务;
另外,还会有家主的兄弟手足一、二人,以类似‘副家主’而存在,帮助家主保护整个家庭,为家庭做出力所能及的贡献,同时又得到家庭的庇护、供养。
而在这样一个匈奴家庭中,真正让人感到震惊的,是家主、副家主在内的成年男性,是完全不承担蓄养牧畜的义务的。
闲暇时日,匈奴家庭中的成年男性,会骑著马巡视草场,亦或是邀友人外出射猎,更或是同人比拼气力、切磋武艺。
在外面逛累了、玩儿累了,就回到属于自己的毡帐中;
高兴了,就拉过来某个妻妾温存片刻,不高兴了,则随手拉个孩子过来揍一顿,再吃饱喝足,便此沉沉睡去······
或许会有人说:这样的生活方式,似乎对于女性很不平定,似乎家庭的重担,都被压在了女性身上?
实际上,匈奴家庭中男性所承担起的责任,却几乎可以说是人类文明历史上最重,也最让人不愿承受的。
——在外来人入侵时,匈奴家庭的‘家主’,会责无旁骛的策马飞驰而出,与入侵者拼命!
在遭遇灾害,牛羊牧畜病死、食物来源告急时,匈奴家庭的‘家主’也还是会策马而出,拼著再也回不来的可能性,去不择手段的猎取食物。
而在部族征召战卒时,也还是由这位享有无数特权的匈奴男性,骑上自己最强壮的一匹马,装备起自己所有的武器装备,去为自己的部族浴血奋战。
在刘荣看来,匈奴人的生活方式,其实很像非洲的狮群。
——雄师看上去无所事事,整天就到处瞎晃悠,又或是梳理毛发;
但实际上,雄师‘瞎晃悠’是在巡视领地,梳理毛发,则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健康,更‘不好惹’,以尽量兵不血刃的吓退来犯之敌。
同样的道理:匈奴男人看上去无所事事,平日里似乎就是到处去玩、去嗨;
但实际上,匈奴男性的玩,玩的是射箭、摔跤,是在磨练武力,以求在必要时,能更好的保护自己的家庭。
这样一来,匈奴男性‘不事生产’,就很容易理解了。
而匈奴女性,即需要负责加工食物、照顾孩子等重担,又因为生理方面的不同,而天然不具备畜牧所需的体力。
这就使得在这样一个匈奴家庭当中,负责照顾牛羊牧畜,并获取牛奶、羊奶的,就只能是奴隶。
又或者说,这个时代的匈奴人,其实很像古雅典文明时期的斯巴达人。
——男人从出生开始,不是在打仗,就是在为打仗而强身健体、磨练技艺;
女人则负责家庭内外的琐事,尽好妻子所应尽的责任。
而负责生产的,是奴隶——只需要一次性购买,就可以长时间为自己免费劳动的劳动力。
实际上,匈奴人每一次南下入侵,其实也都是为了抢掠人口。
男人、女人、孩子——只要不是垂垂老矣的老人,就能带走多少带走多少。
男人不用说——现成的壮劳力,无论是留著用还是卖出去,都是一笔相当不菲的财富;
女人更不用提:自己是个奴隶不说,还是生出一个又一个奴隶,简直就人形摇钱树!
至于孩子,虽然体力差一些,但也有其优势——三观尚未定型。
只要下足了功夫,未必就不能培养成一个人高马大,却对自己忠心无比的贴身忠仆。
匈奴人过去的每一次入侵,几乎都是在秋后。
因为秋后,意味著经过一整年的蓄养,匈奴人的马匹已经吃了满身肥膘,正处于最好的状态;
经过一年的游牧,匈奴人也大都回到了相对温暖的草原南部,距离汉边并不很远。
而在长城以南,经过一年的辛勤劳作,汉人农户也都收获满满,用谷物将家中粮仓塞了个满满当当,以备作过冬所需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