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377节

  就算有地,也根本没那个雄厚财力,能在地底下掏出一个不会坍塌的地窖。

  这就意味著能用地窖藏冰的,大都是富户。

  往大了说是贵族,往小了说,也得是豪强富商。

  或许有人或说了:既然商人唯利是图,那为什么冬天不多藏一些,好夏天大赚一笔?

  这就不得不提在这个时代,藏冰,并非是从河里取点水,再把水天然冰冻藏起来就完事儿的。

  谜底就在谜面上。

  窖藏冰,真正的难点,恰恰是这‘窖’和‘藏’二字。

  窖,你得有私有的地吧?

  得雇人挖吧?

  还得在窖顶以及四周各种加固,以免坍塌吧?

  这就已经是建筑难度的项目了。

  换而言之:挖个地窖,在这个时代的难度,丝毫不亚于盖个房子。

  而且还不能是仆从的茅草屋,得是有大梁大柱加固的好房子。

  这个成本,就不亚于一栋同体积的砖瓦房了。

  窖的问题搞定了,还得‘藏’。

  ——你把冰放在地窖里了,得找人看著吧?

  免得被人偷了又或是恶意融了,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再者,就算一切顺利,地窖再怎么能隔热,真到了盛夏三伏天,原本存下的冰,也早就化去三两成了。

  剩下的七八成能不能存下来,还得看你够不够小心。

  就这么一串儿场地、人力以及时间成本砸下来,每年夏天能用的冰块,也就是这么点;

  也就难怪夏日冰的价格水涨船高,甚至有价无市了。

  ——不是没人买,而是买都找不到地方买!

  人家商人自己也要享受的!

  藏得冰,自用就要去了大半!

  剩下那点能不能流出来,还得看当年,有没有哪家贵族冰藏得不够多;

  但凡哪家贵族冰没准备够,那寻常百姓就别想了——便是家产殷实的中产之家,那也很难看到巴掌大的一片薄冰。

  民间如此高价,窦老太后即便不愁冰的来源——即便知道少府存了相当大的量,也还是默认冰是‘奢靡’之物,向来都不愿意用,或者说是不敢用。

  有人问起,老太后都只说:别说少府藏冰没花钱,那冰卖出去,换回来的不照样是钱?

  一块价值百金的冰,让我这瞎老婆子给用了,岂不就是有百金被我长乐宫所挥霍?

  只能说,窦老太后,不愧是太宗孝文皇帝的妻子。

  抠起门来,就连脑回路,都是如此惊人的相似……

  “皇帝以硝石制冰,确是让宫里宫外,都多了个避暑的法子。”

  “若是往年,母后倔著不肯用冰,宫中上下也只能跟著不用;”

  “便是朝中公卿百官,也只敢偷偷用些,又或是往甘泉避暑……”

  感受著殿内的冰凉,栗太后舒坦之余,也不由想起过去的苦日子。

  ——其实在过去,夏季不敢用冰的,只有老太后‘儿媳’辈的后宫诸姬嫔。

  至于朝堂内外?

  嘿!

  拿冰做床睡的,那也大有人在!

  说白了,除了后宫这些个女人,其余的身份显赫者,不是自己有本事,被皇帝高官厚禄养著,就是先祖有本事,被整个天下以显爵供养著。

  唯独后宫的女人,在东宫太后面前予取予求——莫说是冰,就连粉黛、首饰,都得掂量著戴。

  在未央宫那么些年,每年一到夏天,栗太后便总是烦躁不已。

  偏生本就脾性暴躁,再被夏天的燥热一闷,能不到处惹祸嘛……

  那时,实在热的惨了,先帝还多少怜悯,给凤凰殿送些聊胜于无的冰块;

  做了太后,本还头疼著日后,是不是连那三五日才能换来片刻清凉的冰块都用不上了?

  结果头一个夏天,宝贝儿子就搞出来了新的制冰之法,让老太后这么个抠门儿惯了的,也舍得敞开了用冰了……

  “皇后宫里,可缺什么吃穿用度?”

  对于儿媳栗太后的嘀咕,窦老太后只当是没听见,转而关心起才刚过门的孙媳:皇后曹氏来。

  “若是短了吃穿用度,又或是缺些什么,皇后自可召宦者令——更或直接召少府责问。”

  “皇帝忙于朝政,皇后若是担心扰了皇帝,便来寻我这祖母……”

  老太后关切之语,自也惹得曹皇后喜笑颜开,当即对老太后盈盈一福身。

  “皇祖母言重。”

  “妾于椒房,一切安好,也不曾缺衣少物。”

  “陛下忙是忙些,却也常来看儿臣,陪儿臣说说话、解解闷……”

  闻言,老太后只神情复杂的轻叹一口气,自顾自摇摇头。

  “说来近些时日,朝中也并无大事。”

  “更何况皇嗣,本就是再大不过的宗、社大事;”

  “皇帝再怎般忙碌,也不该这般冷落了皇后。”

  “尤其皇帝有时间去椒房,却抽不出哪怕一日留宿椒房?”

  窦太后的疑惑,显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若曹皇后是自己,又或是儿媳栗太后指定强塞的,那刘荣有抗拒心理也完全可以理解。

  想当年,先帝可是主动找上门,向已故薄太皇太后求来的一门亲事,娶了故薄皇后;

  等娶进了太子宫,不也照样是抗拒不已,三五个月不去找正妻太子妃共宿一夜?

  只是如今的曹皇后,可是刘荣近乎力排众议,甚至冒著平阳侯家族再度崛起——乃至崛起过头,以至于威胁皇权的危险,强行立为皇后的!

  如此坚定的选择,到头来又扭扭捏捏的不愿人道……

  “皇帝身边的宦者令葵五,倒是曾说起过此事。”

  “——说是皇帝得了一本古书,皆言妇人生育之道。”

  “说是什么~”

  “妇人越是年幼,生养便越难,若是不足十七八,更是难产而死者十有七八?”

  如是说著,栗太后还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要说起来,还真是!”

  “太宗皇帝年间,无论是宫中姬嫔,还是太子宫的诸妃、妾,大都是越年幼生产越难。”

  “难产而殁者,更大都是年十五六,甚是还不到十五六的?”

第296章 不孝有三?

  正所谓,帝王之家无小事。

  即便是再琐碎的闲谈,也同样暗含著足以左右宗庙、社稷,乃至文明进程的大事。

  就说此刻,曹皇后嘴上说著‘陛下挺好,常来看我’,却非常巧妙的用一个‘看’字,隐晦指出了刘荣去椒房殿,仅仅只是‘看’曹皇后,却并没有做其他该做的事。

  窦老太后作为老刘家的大家长,同时又是后宫事务当仁不让的掌舵人,也当即作出表态:皇帝,这也太不应该了?

  而后便是栗太后站出来,将自己掌握到的信息共享给了曹皇后、窦老太后二人,大致意思是说:别担心,我儿有他自己的考量,不是不喜皇后,而是担心皇后生育困难,所以才拖著。

  这么一个有些上不得台面,甚至都无法直说的话题,若是放在民间,又或是王公贵族家中的婆媳之间,到这里,其实就该结束了。

  ——曹皇后就该站出来表示:让祖母、婆婆担忧了,是孩儿的不是;

  栗太后则温言抚慰一番:我儿还是中意皇后的~

  最后再由窦老太后站出来拍板:皇后别担心,我回头说说皇帝,必不让皇后受了这等委屈……

  但在皇家,话题发展到这里,却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此刻的曹皇后,心中是疑虑重重。

  从本心上讲,曹皇后,非常担心!

  担心当今天子荣如此这般,是自己,又或是背后的母族平阳侯一脉,做了什么惹恼天子的事,这才使得刘荣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惩罚,或者说是敲打平阳侯家族: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朕给出去的东西,说收就能收回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曹淑一个困居中宫的妇道人家,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只能和母族联系一下,看看是什么事惹恼了天子,再尝试著让天子消消气。

  可方才,栗太后一番话,却又让曹淑有些拿捏不准了。

  ——若是因为旁的事恼怒于平阳侯家族,那刘荣说不定什么时候消气了,就能在椒房殿隔三差五过夜了。

  可按照栗太后这个说法,刘荣显然是倾向于短时间内,都避免在椒房留宿,与曹皇后全周公之礼。

  这,事情可就大条了!

  但凡是一个合格的政治人物——甚至是稍微有点政治嗅觉的人,都不可能不明白:当皇帝为某个不合理的举动,找到一个看似合理的缘由时,那这件事,就有些问题了!

  皇帝费尽心机找寻的缘由,或者说借口,未必有几分真;

  皇帝如此费尽周折,也非要继续这个不合理的举动,才是其中的关键。

  举几个例子,便不难发现这一点。

  ——太祖高皇帝之时,太子刘盈好儒、软弱,颇为太祖皇帝所不喜;

  及至戚夫人得宠,皇三子刘如意水涨船高,为太祖高皇帝评价为:类己!

  朝堂内外闻之而惊,当即便找上了太祖刘邦,委婉劝谏道:陛下已经册立了储君太子,如今却说另一位公子肖父、类己,这恐怕是在动摇宗庙、社稷的根本,纵容某些歪风邪气啊?

  不料太祖刘邦当即摆摆手,满不在乎道:太子之所以是储君,是由于太子乃嫡长,又颇得朝堂内外爱戴;

  朕觉得幼子类己,则不过是作为一个父亲,对某个更像自己的儿子多些偏爱罢了……

  到这个时候,整个朝堂上下的元勋功侯,就都知道事情大条了。

  为什么?

  因为但凡当时的刘邦,没有萌生出易储另立,废刘盈而以刘如意为储的念头,就必定会从善如流的说:啊?居然是这样啊?

  我不过是说小儿子像我,居然就对宗庙、社稷,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

  大家提醒的实在是太对了,朕再也不这么说、再也不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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