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371节

  想明白这一点,刘荣当即火急火燎的入了宫。

  虽然没有嘴上说的这么夸张,却也是费了些口舌,才和老爷子求来了一支庞大的太医队伍,派去给三弟刘淤治病。

  好在最终结果不错——有太医们顶著监国太子‘不成功,便成仁’的高压,为刘淤尽心尽力的诊治,再加上确实还年轻、抵抗力还处于巅峰,刘淤终还是吉人自有天相,跨过了宿命中的那道坎。

  此刻,见到原历史时间在线,本该已经死去的三弟刘淤,正活蹦乱跳的站在自己面前,甚至还有力气和自己嬉皮笑脸,刘荣心中,难免生出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成就感。

  ——大小也算是刘荣凭借自己,强行改变了历史走向。

  但刘荣这幅真情实感,在旁观的其余几人眼中,却是更带上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大哥对老三……”

  “不——是对我们这些弟弟;”

  “大哥对我们这些弟弟,可真是……”

  刘余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以及其他兄弟们,遇到和去年的刘淤相同的状况,刘荣就算是做不到对刘淤的那个份上,也绝不会差太多!

  而在天家——在更讲究尊卑的天家,这样一份还算纯稚的情感,无疑是让人动容的。

  尤其是哥儿几个刚开始思考起来,刘荣的关切便应声而至。

  “说是老四含石而语,朝夕不怠——已是无甚不妥了?”

  刘荣不提此事还好,一提,刘余的眼前,便顿时蒙上了一层湿雾。

  “禀、禀陛下!”

  “蒙陛下挂怀,弟,再不复往日……”

  “再不复往日……”

  方才,哭先帝驾崩、哭兄弟别离,刘余或许还半真半假;

  但这一回,刘余是真哭了。

  只有残疾人自己,才能体会到身体的缺陷,为自己所带来的精神磋磨。

  尤其当一个身份生来便尊贵无比的人,更能感受到这种无时不刻充斥在身边、出现在旁人目光中的怜悯、唏嘘乃至嘲笑,究竟有多么让人无奈。

  他们会说:不就是口吃吗?

  又不是哑巴了?

  他们会说:又不是说书的,干嘛非纠结这个?

  等将来封了王,谁还敢明里暗里,说我汉家的宗亲诸侯不似常人?

  刘余只想说: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从小到大,每一个对自已异眼相看的人、每一道投向自己的不怀好意的目光,刘余都终身难忘!

  自然,更忘不了大哥刘荣三言两语,便给自己指明了一条路。

  一条告别过去,从此成为正常人,再不用忍受旁人闲言碎语、异样目光的道理……

  “嗯~”

  “朕瞧著,确实是无碍了。”

  “——只日后,仍旧不可懈怠,还是要勤加苦练。”

  “此非疾,然其险恶更甚于疾。”

  “若因一时无碍而懈怠,长此以往,未必不会使过往之疾苦,尽付诸东流……”

第291章 诸王的成长

  未央宫,宣室殿。

  阔别数年,再次来到这座宏伟,而后不是厚重的宫室,刘德、刘余等孝景诸王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一阵感慨。

  沧海桑田,时移境迁。

  短短七年前,上首那方御榻坐著的,还是兄弟众人的祖父:太宗孝文皇帝。

  当时,兄弟众人不过皇孙之身,一年到头都来不了几次宣室殿、见不到祖父几面;

  就连兄弟众人的父亲:时太子刘启,也只能毕恭毕敬的屹立于御榻一侧,任由太宗孝文皇帝,将储君骂个狗血淋头。

  三年前,兄弟众人离京就藩,坐在御榻上的,是众人的父亲,先孝景皇帝刘启。

  兄弟众人公子之身、宗藩之爵,竖耳聆听先孝景皇帝的谆谆教诲,时不时将求助的目光,投降屹立于御榻旁的长兄:太子刘荣。

  而今,坐在御榻上的,已经变成了天子荣。

  兄弟众人不过未冠之年,便已成了天子手足,宗社梁柱。

  短短七年,先后三代汉天子;

  就好比当年嬴秦,自昭襄王之后三年传四王,让秦王从年过花甲的嬴稷,换成了年仅十二岁的曾孙辈嬴政。

  ——难免会让人感到无所适从。

  但兄弟众人都清楚:再怎般无所适从,也必须接受现实,并尽快适应。

  适应自己宗亲藩王、先皇公子,当今手足的身份……

  “先帝驾崩,朕新君即立,不甚,孤寂……”

  “本欲尽召诸王手足,以奔父丧;”

  “奈何祖制大如天,徒之奈何……”

  带著四个弟弟回到宣室殿,又分别招呼众人落座,刘荣悠悠一声长叹,而后便如是发出一声感慨。

  这番话,倒也并非全然是客套。

  ——有那么一段时间,刘荣还真想过:如果身边有个能信得过的弟弟,如老二刘德、老四刘余之类;

  那东宫的老太太,或许就会有所忌惮,不至于将彼时,屁股都还没在御榻上做热乎的天子荣,给欺负成那般模样?

  只是后来,刘荣也慢慢想明白了。

  对于刘荣而言,弟弟们真正能帮到自己的,恰恰是在关东的封国坐镇一方,以威慑宵小……

  自太祖高皇帝立汉国祚以来,关于诸侯藩王的谈论,便历来是以‘诸藩割据,威胁朝堂中央’作为主流。

  一开始是异姓诸侯,后来是宗亲诸藩;

  可无论是太祖高皇帝所亲封,又亲自依次产出的异姓诸侯,还是身上流淌著刘氏血脉的宗亲诸藩,在长安朝堂中央看来,都是一样的。

  都是雄踞一方的国中之国、刘汉社稷的不稳定因素!

  只不过,很少有人想到,或者说是很少有人能够体会到:对于汉天子而言,关东诸侯——至少宗亲诸侯,是有一定的存在必要性的。

  道理很简单;

  ——汉二十七年,吕太后驾崩,诸吕外戚祸乱长安,陈平、周勃等老臣内集功侯,外联齐王,里应外合以平诸吕之乱!

  在叛乱平定之后,陈平、周勃二人为何选择迎立彼时的代王,而非另立外姓,更甚是自立?

  或许有人会说,这是由于陈、周二人身为刘汉开国元勋,对汉家、对太祖刘邦,还是有一定的忠诚和感情。

  但每一个政治人物,都会对这一说法嗤之以鼻。

  对于政治人物,尤其还是手握大权的政治人物而言,情感,几乎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

  太祖刘邦对淮阴侯韩信,难道就没有感情了?

  汉王彭城一败之后,退守荥阳与项羽对峙,梁王彭越几乎是一己之力,为彼时的刘邦稳住了荥阳防线。

  对这位于刘汉宗社有再造之功的大功臣,太祖刘邦,就没有些许感激?

  事实上,陈平、周勃二人之所以没有另立外姓,更火直接就是自立,原因只有两点。

  其一:当时,刘汉国祚得立不过二十余载,天下人心名望,依旧拥护刘氏;

  其二:在关东,除了举兵响应陈、周,扫除诸吕的齐王刘襄之外,依旧还有代王刘恒、淮南王刘长,乃至吴王刘濞等宗亲藩王。

  陈、周二人很清楚,只要他们敢乱来,那无论是天下人的唾沫,还是关东宗亲煮饭的兵峰所知,都足以将他们撕碎的同时,顺手将他们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所以,陈、周二人根本不敢乱来,只敢在迎立的人选上动点小心思,将诸王中最老实本分、最弱小厚道的代王刘恒,迎立为汉家的第五代天子。

  至于代王刘恒,也就是太宗孝文皇帝即立之后的逆袭,却都是后话了。

  单从这一件事上,其实就不难看出:从国家、民族,以及政权的角度考虑,汉家保留至今的宗亲分封制度,确实有诸多弊病。

  汉家自太宗孝文皇帝至今,也一直是在推动关东诸侯的削弱,以减小关东诸侯对长安朝堂中央的威胁。

  但从刘荣——从汉天子的个人角度来看,关东宗亲诸侯,可不单单是兵强马壮、日常蠢蠢欲动,随时准备坐天下的阴谋家。

  还是那句话:当年吕太后驾崩,诸吕做乱长安;

  若非齐王刘襄举兵响应,将掌权的吕产、吕禄二人的注意力,以及他们掌握的兵力分散了大半,那单凭陈平、周勃二人,根本就不可能成事!

  换而言之:在某些极端情况下,关东的宗亲诸侯们,恰恰是刘汉天子——至少是刘汉社稷最坚实,同时也是最为有利的拥护者。

  在扶保宗庙之后,他们或许会取而代之,即立为帝;

  但相较于宗、社破碎,改朝换代,这无疑也是延续刘汉社稷的一种方式。

  ——岂不闻吴王刘濞举兵谋逆,打起‘诛晁错,清君侧’的大义旗帜,所图也不过是取而代之,以为汉天子?

  岂不见梁孝王刘武,几乎是以一己之力硬抗下大半个关东的压力,硬生生为自己的兄长,保下了大汉万里江山、刘汉宗庙社稷?

  说到底,作为异姓诸侯的取代品,宗亲诸侯威胁的,从来都不是王朝的延续,而是政权的根基。

  在某些情况下,如梁孝王刘武之于孝景皇帝,又如如今的河间、临江诸王之于当今刘荣等血脉亲缘极近的情况下,宗亲诸侯非但不会成为王朝的威胁,反而会成为天子最有威慑力的一股助力。

  原历史时间在线,汉武大帝新君继立,搞出来一手建元新政,窦太皇太后为什么敢一言不合便尽废其政,甚至将汉武大帝一脚踢去面壁,更甚至动起废立的心思?

  因为汉武大帝刘彻,是汉景帝刘启的第十子,却又是当朝王太后的独子;

  汉武大帝出了事,关东根本不会有哪家诸侯藩王,会出于手足情谊、血脉羁绊,而为汉武大帝抱不平。

  非但不会抱不平,反而还会打起皇位的心思。

  放到现在,让刘荣学著历史上的汉武大帝,搞个建元新政看看?

  窦老太后气归气,恼归恼,也必定会有动作;

  但再怎么著,也绝不敢像原历史时间在线,针对汉武大帝那般,肆无忌惮的将刘荣——将汉家的天子踩进泥土里。

  因为刘荣,有兄弟。

  往小了说,河间王刘德、临江王刘淤二人,与刘荣一母同胞,荣辱与共;

  往大了说,鲁王刘余、江都王刘非,乃至常长沙王刘发,山王刘彭祖、中山王刘胜的一众兄弟,都认刘荣这个长兄如父的大哥,愿意为刘荣冲冠一怒!

  而窦老太后,却根本不敢冒著关东群起而乱的风险,对刘荣采取过于激烈的措施。

  这就好比在民间,相较于举目无亲,截然一家的独户,兄弟手足好几个的人家,总是更不好惹一些的。

  一个独子,你欺负起来没什么压力;

  但一个兄弟手足一大堆的人,哪怕他手无缚鸡之力,你也得好好考虑考虑:真要是给人欺负了,能否承受得起那一大家子糙汉的怒火。

  刘荣清楚地记得当年,梁孝王刘武病故之时,先孝景皇帝曾说过这样一句话。

  ——朕很开心,因为汉家的梁王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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