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346节

  但庆幸的是:当朝新君刘荣,也并非全然没有还手之力。

  也正是这一分还手之力,让窦太皇太后和天子荣之间的权力斗争,控制在了相当可控的范畴之内。

  对于汉家而言,这是好事。

  考虑到汉家特有的国情,这,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前几日,建陵侯来长乐寻我,听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要乞骸骨。”

  “既然都来寻我了,皇帝那边,只怕已经是点了头。”

  “——皇帝曾说过,刘舍之后,非窦婴不可为相。”

  “此番,御史大夫出缺,便是王孙的机会。”

  “毕竟王孙,不是那功勋滔天的周亚夫。”

  “就算是要做丞相,也总还得在亚相御史大夫的位置上,蹉跎一段时间。”

  听闻窦太后说起此事,窦婴面上也悄然涌上一抹由衷喜悦。

  虽然心里清楚,自己能做丞相的机会,大概率是窦太后为窦氏外戚一族争取到的福利,或者说是政治交易换来的结果,但也依旧不妨碍窦婴为之感到开心。

  那可是丞相啊!

  秩禄万石,位极人臣,群臣避道,礼绝百僚的丞相!

  曾经的国舅章武侯窦广国,都只能遗憾失之交臂,并为之抱憾终身的丞相。

  作为情感偏向儒家,甚至可以说是儒家在如今朝堂之上,仅有的代表性人物,窦婴志向颇为高远;

  而那些高远的志向,需要窦婴先成为丞相——成为汉家最具话语权的政治人物,才有实现的可能。

  明白这些,窦婴当即便含笑起身,由衷对窦太后拱手道谢。

  却见窦太后面色淡然的摆摆手,自顾自继续交代道:“如今的皇帝,不比太宗皇帝仁慈,但论刻薄寡恩,手腕毒辣,却不让太宗皇帝分毫。”

  “不比先孝景皇帝持重、求稳,但若论志气,却是未必比太祖高皇帝要逊色多少。”

  “——只要不短命,皇帝,盒饭是一雄主。”

  “自古雄主,多重能臣。”

  “尤其是那些有真材实料,且能将才学变成现实的干臣,往往能在雄主手下如鱼得水。”

  ···

  “我一把年纪,一只脚踩进棺材里的老妇人,护不了窦氏太久。”

  “窦氏,也护不了王孙几年了。”

  “——非但窦氏护不住王孙,反倒是要王孙日后,于我窦氏一族多多照拂。”

  “要想照拂窦氏,王孙要做的,还有很多······”

第270章 朕,要给程不识封侯!

  匈奴使团走了。

  即便刘荣再三相劝,匈奴使团也还是赶在刘荣的加冠大典前,满含著盛怒——或者说是无能狂怒,气呼呼离开了长安。

  留不下匈奴使团——尤其是无法让匈奴使团看到自己的加冠礼及大婚,刘荣心中多少有些遗憾。

  于是,在离开长安当天,才刚走出长安城不过十几里地的匈奴使团,便不出意外的见证了另外一个画面。

  ——北地郡守程不识,奉诏归京!

  对外说是述职,但考虑到几个月前,才刚结束的汉匈北地一战,或者说是朝那一战,以及跟随程不识一同入京的数十将官、上千兵士,与其说程不识是归京述职,倒不如说,是班师回朝······

  “汉人的皇帝,真的要连一点余地都不留吗?”

  “居然就这么当著我等的面,亲自出城迎接那北地程不识······”

  身旁响起同行使节且惊且怒,又且惧且怖的抱怨声,兰且屈难只阴测测瞥了眼不远处。

  深吸一口气,将胸中怒火悉数压下,兰且屈难便轻轻一拉缰绳,掉转马头,率领使团朝北方而去。

  兰且屈难没有回头。

  但兰且屈难心里很清楚:在使团这次回到草原、回到单于庭,并将汉人小皇帝的态度汇报到单于庭之后······

  “战争。”

  “从今年开始,汉人和我大匈奴之间,将会爆发连年不绝的战争。”

  “我大匈奴的勇士们,会习惯每年开春、秋后——甚至是凛冬、酷暑,乃至一年四季,都在同汉人作战的岁月。”

  “汉人的兵卒,也会习惯再也无法回到家乡、再也无法在田地间弯腰耕作,穷其一生,都在北方同我大匈奴作战的人生。”

  “只是这样的岁月、这样的人生,究竟会持续多久······”

  如是想著,兰且屈难深吸一口气,往向北方的目光愈发坚定;

  朝阳斜打在兰且屈难身侧,在地上拖出一道狭长的骑士身影。

  兰且屈难莫名有些惆怅。

  不但是因为战争;

  也以为这一刻,或许是自己——乃至大匈奴的贵族,最后一次踩在汉人的土地,踩在距离汉都长安如此近的地方。

  一场汉匈朝那战役,已经将一个客观现实,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了整个已知世界的面前。

  ——汉人,或许依旧没有办法踏出长城半步,依旧无法将哪怕一兵、一卒,送到草原腹地。

  但匈奴勇士千百成群,就可以在汉匈边境驰掠千里,万人便可攻城拔寨——大军尽处便可长驱直入,兵临长安城下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

  汉人没有反攻草原的能力,却已经具备了强大的自保能力,即战略防守能力。

  而兰氏代代与汉人打交道的经历,也在这一刻不断的提醒兰且屈难:汉人,绝对不会就此打住。

  仅仅只是自保,对于汉人而言,还远远不够!

  肉眼可见的未来,汉人的骑兵,必定会出现在长城以北的大草原。

  “回去之后,无论如何也要说服大单于:从今年秋天开始,一定要坚持不懈的派兵侵扰雁门、上、代等郡。”

  “——就算抢不回一粒粮食、一个奴隶,也一定要把汉人的马苑摧毁,将汉人的马匹抢走。”

  “若不然,真要让汉人——尤其是像程不识那样的汉人,也拥有一支数万人规模的骑兵······”

  就这样,思虑重重的兰且屈难,身形渐行渐远。

  而在兰且屈难身后——长安北二十里亭,刘荣却并没有将太多的注意力,放在空手而归的匈奴使团身上。

  仅仅只是余光撇了一眼,刘荣便深吸一口气,擒著一抹似是已嵌入脸上的淡淡笑意,略带唏嘘的发出一声轻叹。

  “卿,远来辛劳。”

  轻声一语,惹得程不识略有些羞愧的低下头,刘荣又稍昂起头,对不远处,同样低下头去的北地将士朗声道:“诸位将军,远来辛劳!”

  便见众北地将士应声低下头,人群中,甚至开始响起抽抽嗒嗒的哭泣声。

  而在人群最靠前的位置,程不识早已是恨不能用下巴戳穿胸口;

  最后实在是没脸继续站著,索性就是跪倒在地,满脸羞愧的对刘荣拱起手。

  “败军之将,怎敢劳陛下万金之躯,出长安以亲迎······”

  程不识此言一出,身后众将士这才稍止住哭声,半带屈辱,半带坚毅的抬起头。

  虽然依旧没人开口说话,但光是看这些铁血儿郎们写在脸上的刚毅,便不难看出他们的盘算。

  ——此来长安,北地郡守程不识所部,没有任何人,是抱著受封得赏的打算。

  汉匈朝那一战,汉家光是战殁阵前者,便有足足两千三百余人!

  再加上那些负伤不治者,此战,汉家阵亡不下四千人!

  反观斩获——截止程不识率领将官代表,从北地出发入朝述职,共收集到匈奴收集,区区八十一颗······

  来之前,大家伙都想好了。

  一旦传出陛下要责备,甚至治罪于将军的消息,大家伙儿就一起去北阙,哪怕拼著前程乃至身家信命,也得为程将军求求情。

  底下的卒子们不知道程将军的好,错把李广当成宝,还说什么‘宁为李将军之卒,不为程不识之将’之类;

  但这些个中层将官,却是看的再清楚不过。

  就拿此战来说,但凡换做其他任何一位成名已久的大将,汉家不死个万儿八千人,根本就不可能守得住朝那塞!

  若是换做那李广?

  嘿!

  死个万儿八千人,不过顺手的事儿!

  甚至很有可能死了这么多人,朝那塞照样还是要丢。

  所以,凡是参加此战的北地将士,心里那都跟明镜儿似的;

  ——此战,活著走出朝那塞的每一位汉家将士,几乎是人均有至少半条命,是程将军救回来的。

  诚然,此战伤亡惨重,又斩获寥寥;

  但单只是出于最朴素的个人情感,大家伙也还是觉得:像程将军这样的好人、好将军,不该因为这一场战争的‘失利’而被治罪,甚至是自此雪藏。

  只是临行时,大家商量的好好的:等到了长安,就在程将军府邸周围等著,一旦情况不对,就跑去北阙哭!

  结果到了长安,陛下居然亲自出迎不说,竟然还这般慰问程将军,乃至大家伙?

  原本打著最坏的打算,却得到著意料之外的惊喜,大家伙多少有些被整不会了。

  被刘荣这一出整不会的,自然也包括人群前方,正模仿后世黑人问号脸的程不识。

  “陛下?”

  下意识一声轻呼,将刘荣的目光重新吸引到自己身上,程不识当即便再度低下头。

  沉吟措辞许久,才沉声道:“此战,臣,辜负了陛下的信重······”

  “陛下良苦用心,外放程于背景,本是给臣建功立业的机会。”

  “但臣······”

  见程不识这般模样,刘荣暗下也是不由得一奇;

  目光下意识投向身侧不远处,已经先一步班师回朝的韩颓当。

  ——你俩关系不是挺好的吗?

  咋?

  程不识,这是还没收到消息,以为自己要被治罪了?

  刘荣面带疑惑的看向韩颓当,但此刻的韩颓当,却是满带著嫉羡,目光直勾勾盯在了程不识的脸上。

  不单韩颓当一人——凡是被刘荣拉过来,迎接程不识‘凯旋’的朝中公卿百官、军中功侯将帅,此刻都是恨不能用眼睛瞪死程不识,同时又希望被大家伙用眼刀瞪死的是自己。

  没能从韩颓当脸上看出所以然,又实在没从程不识脸上看出作伪之色,刘荣当即心下一动。

  原本满带著和煦的温和笑意,也陡然被一抹佯怒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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