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333节

  经济基础、军事力量,乃至于社会风气,则经过吕太后、太宗皇帝、先孝景皇帝代代积累,也已经达到了合格线——物质基础满足决战条件。

  故而,从刘荣即位的第一天开始,天下人的目光,其实就已经聚焦在刘荣身上了。

  ——打不打?

  ——该打了!

  太祖高皇帝说,试著打了一场,发现决战之前,得先把异姓诸侯收拾掉;

  太宗皇帝也试著打了一场,之后说是决战之前,得先把宗亲诸侯也给解决掉。

  现在,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所有能影响汉匈决战、可能在决战过程中威胁汉家的隐患,都已经被铲除。

  只要打,汉家就可以不用担心内部出现问题,转而聚精会神的和匈奴人决战!

  需要的兵马足够,战士们斗志昂扬,百姓民万众一心;

  府库钱粮——粮食多的仓库都存不下了,每年存进去新的米,都要先把十几年前,乃至几十年前的爷爷米拿出来,平带运到渭水倒掉!

  串钱的绳子都已经腐烂,钱币洒落一地,国库、内帑的仓吏们却捡都捡不过来,只能任由钱币洒落……

  是时候了。

  尤其是在刘荣即立之后,几乎全天下人都已经笃定:是时候了。

  如果刘荣没有这么快即位、先孝景皇帝没有这么早驾崩,那天下人倒还勉强能接受,拿‘孝景皇帝做好最后的准备工作’之类的说辞安慰自己。

  但刘荣即了位,天下人积攒多年的愤怒、屈辱,都已经无法再次被压下去了。

  摆在汉家面前的选择,只剩下两个。

  要么开打;

  要么,就任由天下人,将汉家历代先皇‘休养生息,积蓄力量’的说辞当放屁,认定汉家不敢对匈奴人的侵略反抗分毫。

  时日已久,汉家就算是想打,天下人恐怕也不会再有如今,这万众一心的滔天战意了……

  “明岁开春,朕将及冠。”

  良久,刘荣低沉的声线再度响起,终是将韩安国的思绪拉回眼前。

  循声抬起头,便见刘荣站在木栅外,透过木栅的缝隙,居高临下的看向仍跪坐在地,面色仍带有些许迷茫的韩安国。

  只那张面容之上,再不见丝毫轻松惬意,亦或是淡定从容。

  “朕加冠亲政后的第一封诏书,便会是对匈奴人宣战!”

  “甚至都不用等到开春——眼下,郎中令便已经带著御史台,开始草拟那封对匈奴人的宣战诏书了。”

  “朕,肯定,也必须对匈奴人宣战;”

  “——就算不愿,朕,也必须这么做。”

  “长孺,能明白吗?”

  一口气说这么多,刘荣便这么看著韩安国,暗下,也不由得发出一声长叹。

  比起历史上的汉武大帝,刘荣确实有很多优势。

  ——得位正;

  ——年岁长。

  最主要的是,穿越者的远见卓识,可以为刘荣排除许多错误答案,也可以让刘荣在很多方面,都做到未雨绸缪。

  但凡事,有利便有弊。

  更多优势,便意味著天下人对刘荣,必定会抱有更大的期待。

  就算换做是刘荣,站在普通百姓民的立场上,也肯定会想:人家汉武帝未冠而立,又是景帝废长立幼的幼子;

  虽然也有景帝帮著编织羽翼、班底,也还是得在即位后稳个几年,再好好学学帝王手段。

  可你刘荣凭什么?

  出生就是皇长子,自幼便是半只脚踏进太子宫,从小就接受著储君级别的教育;

  即位之后便马上要加冠亲政了,凭什么还让我们等、凭什么还要拿那套‘休养生息’的说辞说事儿?

  说白了:汉家在景帝之后,无论是谁人即位,都天然带著决战匈奴的历史使命。

  无法完成这个历史使命,轻则被天下人贬斥为昏君、庸主;

  重则,也未必不会有人振臂一呼,搞一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刘荣能坐稳皇位,三成原因是孝景皇帝长子的血脉加成,三成是太宗孝文皇帝遗德;

  剩下四成,便是天下人对刘荣提兵北上,马踏胡虏,一雪前耻的殷殷期盼。

  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无论是这个时间线的刘荣,还是原时间在线的汉武大帝,都绝无可能承受天下人,对天子‘对外软弱’——尤其是对匈奴人软弱、退让的失望。

  刘荣方才说了:开春加冠亲政,刘荣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对匈奴全面宣战。

  而宣战的前提,是朝堂内外达成一致,将汉家数十年来的对匈策略:和亲制度彻底废除。

  这一点,韩安国当然能明白。

  于是,在小半个时辰前,才刚喊出‘死灰复燃’四字的韩安国,此刻却是心如死灰的低下头。

  “臣,知罪……”

  “身以为汉臣,却不明圣意,妄议国朝大政,更明悖陛下诏谕——此,臣之罪也……”

  如果说先前,韩安国还抱著些许侥幸,期待自己可以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好运,全须全尾的走出这廷尉大牢;

  那在刘荣这番细致的讲解之后,韩安国心中的所有侥幸,便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有罪,便是有罪。

  矮要承认,挨打站稳,这是汉人的风骨,更是汉官的气节。

  承认自己有罪的同时,韩安国也接受了自己的悲惨命运。

  只是事已至此,韩安国依旧有一个疑惑。

  刘荣,为何会来走著一趟?

  自己戴罪之身、将死之人,又何德何能,劳刘荣亲自跑来这廷尉大牢,和一个将死之人摆事实讲道理,说清楚这个人为何有罪、为何该死……

  “想明白了,长孺便回家去吧。”

  “好生想想朕今日所言,三日之后,将心得整理成疏,奏上御前。”

  “待朕看过之后,再论长孺之过。”

  正疑惑间,刘荣平和的话语声传入耳中,惹得韩安国不由又是一愣;

  却见刘荣那张凝重无比的面容之上,终于涌出一阵玩味的笑意,略带戏谑的含笑摇摇头。

  “再怎么说,也是朕看重的大农候选。”

  “若是连这点道理都看不透、想不明白,又如何能不负朕望?”

  言罢,刘荣便含笑凝望向韩安国目光深处,看的韩安国迟迟没能从惊愕中回过神,才呵笑著折过身,朝著牢门的方向走去。

  而在木栅之内、牢房之中,看著刘荣离去的背影,韩安国呆愣许久,却仍迟迟无法回过神。

  “陛下……”

  “这是要释我出狱?”

  “是要赦我之罪……”

  浑浑噩噩的站起身,在狱卒们尬笑奉承下,行尸走肉般走出牢房;

  等回到了自己在长安的府邸,韩安国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从廷尉大牢走回来的。

  家中妻小、奴仆含泪带笑的迎接,韩安国也依旧是心不在焉的打发了去,便将自己关在了书房。

  三日之后,一封修改过无数次的疏奏,被韩安国亲自送到了未央宫,送到了刘荣的御案之上。

  当日,天子荣龙颜大悦,赐梁内史韩安国金十金,布一匹,御剑一柄。

  消息传出,朝堂内外八卦之火骤然!

  满朝功侯贵戚、百官朝臣,都在打听最近这段时间,韩安国究竟做了什么。

  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大家伙便也大致有了猜测。

  ——韩安国明悖天子诏谕,非议和亲之事,被下廷尉大牢;

  之后天子亲自走了一趟,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的韩安国迷途知返,又上表请罪……

  正当朝堂内外,推断著这个猜测是否准确时,又一个消息,从韩安国府上载出。

  说是韩安国在廷尉大牢时,有一个狱卒曾羞辱韩安国;

  而在韩安国被天子亲自释放之后,那狱卒吓得连家中妻儿老小都顾不上,直接跑了!

  于是,韩安国放出消息:十日之内,见不到故人田甲,便难保田氏满门无忧……

  至此,梁内史韩安国,拥有了在长安朝堂内外的第一个外号。

  ——宽宏大量,韩安国……

第260章 拆分内史

  “然后,那田甲便果真去而复返,坦胸漏乳著,去韩安国府上负荆请罪了?”

  未央宫,温室殿。

  时间来到冬十一月,长安,已经很冷很冷了。

  但刘荣在温室殿,却是被镂空墙壁内燃烧著的炭火,以及殿内隔几步便有一尊的暖炉,给烤的莫名一阵燥热。

  身著单衣,端坐于上首御榻之上,听闻周仁说起韩安国‘死灰复燃’一事的后续,刘荣只摇头失笑。

  便见周仁也带著忍俊不禁的笑容,缓缓点下头:“然。”

  “田甲登门谢罪,韩安国还不忘挖苦一句:我这块死灰真的复燃了,阁下什么时候打算撒泡尿,把复燃的我再次浇灭呢?”

  “如此挖苦一番,解了怨气,韩安国也没再多为难田甲;”

  “说出一句‘你这样的人,又如何配让我怨恨呢?’,便饶恕了田甲,放田甲离去……”

  闻言,刘荣呵笑之余,也是面带认可的缓缓点下头。

  ——记仇,不是什么大事;

  尤其是在民风彪悍的汉家,什么以德报怨之类的说法,是根本没有市场的。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大丈夫快意恩仇,主打一个有仇必报!

  别说韩安国‘死灰复燃’之后,仗势欺人,以家人相要挟逼迫田甲现身——便是直接杀田甲全家,也顶多就是赔一笔钱,并招来一些非议。

  但韩安国最终却并没有过度宣泄,仅仅只是言语讥讽于田甲,出了口恶气,就把人给放走了。

  这倒是让刘荣,又更高看了韩安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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