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247节

  便是还没到酒池肉林的地步,却也是大差不差了。

  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个万众瞩目,更聚万方焦点的繁华贵族聚居区,本是这人世间,最不适合藏人的地方。

  但刘嫖,赌的就是没人能想到自己的胆子,居然真的这么大!

  赌的就是哪怕有一天,所有人都知道了梁王刘武在自己‘手上’,也绝对不会想到刘嫖敢把梁王刘武,就藏在万众瞩目的尚冠里堂邑侯府。

  刘嫖显然成功了;

  至今为止,都还没有哪怕一个外人,获知梁王刘武的具体下落。

  但眼下,这一切,却都不重要了。

  有没有人能找到梁王刘武,已经不重要了……

  “都是阿姊非要从中作梗!”

  见姐姐一副吃了屎的憋闷表情,梁王刘武只愈发焦急,偏偏又没法就这么直愣愣去未央宫;

  便只能带著焦虑,将负面情绪尽数宣泄在姐姐刘嫖身上。

  “寡人都说了:既是戴罪之身,便向皇兄负荆请罪便是了!”

  “——阿姊偏说让我先藏一藏,探探皇兄的口风,免得此朝长安,有来无回!”

  “现在可好了?”

  “母后母后气倒了,皇兄皇兄气病了;”

  “偏寡人这个戴罪之臣,还在阿姊的堂邑侯府里躲著!”

  嘴上且焦且俱,梁王刘武说话的功夫,却已是被泪水湿了眼眶。

  焦急地来回踱步片刻,最终,便一屁股瘫坐在地,抽抽搭搭抹起了泪。

  “寡人、寡人戴罪之身,本不过是小事一桩;”

  “大不了罚酒三杯,下不为例就是了。”

  “——偏阿姊硬要掺和,搞得寡人现在,落得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骂名……”

  “母亲、兄长,都被寡人气病了。”

  “寡人还哪来的脸面,以忠孝标榜自身——如何安身于天下人当面?”

  “寡人……”

  “寡人………”

  说著说著,梁王刘武已经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惨兮兮的瘫坐在石阶边沿,全然看不出一丝宗亲藩王——尤其还是梁王这种天下第一强藩,所应该展现出的英姿。

  本就对这次的事感到心虚,见弟弟又是这么一副哀痛不能自已的模样,刘嫖自也是语气更虚了三分;

  嘀嘀咕咕的嘟囔了几句‘又不是我非要这么著’之类,才默然走上前,面带愧色的在梁王刘武身旁坐下身。

  “阿武是孝子,我就不是了?”

  “把太后母亲、皇帝弟弟都气病了、气倒了——我难道就不感到羞愧、不感到哀痛了?”

  “我也没想这样的啊?!”

  “——还不是当时,阿武六神无主的找上了我,要我给阿武拿主意;”

  “我又担心太子剑走偏锋,为了储位害了阿武的性命,这才让阿武先藏身在我这儿,把袁盎那事儿晾一晾。”

  “顺便再探探皇帝的口风,也免得阿武傻乎乎的入了朝……”

  话说一半,刘嫖又装出一副好似突然想起什么的架势,陡然起身岔气了腰。

  “诶,不是?”

  “还怪起我来了?”

  “——把阿武藏在我这儿,合著我没吃皇帝挂落?”

  “昨儿个,皇帝可是阴森森的盯著我,说驾崩的时候,要带个血亲手足一起殉葬呢!”

  “帮阿武这么一遭,我半点好处没捞著不说,还被皇帝给记恨上了;”

  “结果阿武非但不谢,反还怪起我来了?”

  言罢,刘嫖便也煞有其事的将身子一别,摆出一副‘以后有事儿别再找我’的架势。

  看似是要和梁王刘武决裂,实则,却是在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掩盖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

  ——刘嫖,真的害怕了。

  不是怕天子启那句‘朕即崩,必殉一血亲’,而是前日,天子启对待自己,以及东宫窦太后的态度,著实吓到刘嫖了。

  刘嫖是个精明人;

  或许自大,或许自负,或许有时看不清现实。

  但刘嫖无疑是个聪明人。

  刘嫖自然也感受到前日,天子启那副临死一击,拼著死,也要为储君太子扫除障碍的决绝!

  刘嫖,终于知道怕了。

  直到前日,刘嫖才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皇帝弟弟——才刚坐了三年皇帝的弟弟刘启,或许,真的没有几天活头了。

  至于那个自己一向不怎么瞧得上,却又怎都无法攀上的太子侄儿,也真的被天子启当成了江山社稷的继承人。

  为了这个继承人——或者应该说:无论这个继承人是谁,天子启,都必定会穷尽所能,为自己的继承者扫清障碍。

  但刘嫖意识到这一点,却实在是太晚了些。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刘嫖也同时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成为了太子刘荣最大的绊脚石。

  至少是最大的阻碍之一。

  ——不能把女儿嫁给刘荣、无法成为刘荣的岳母,刘嫖百般不甘;

  但眼下,刘嫖却已是顾不上这许多了。

  在天子启——在一头即将迟暮,已经摆明了态度,要用自己剩下的全部生命,为下一任狮王扫清一切障碍的老狮王面前,刘嫖纵是百般不甘,也终只得咬牙低头。

  至少,也是暂时低头……

  “阿武,打算怎么办?”

  假装和刘武闹了好一会儿‘别扭’,却始终没能等来梁王刘武上前哄自己;

  偏偏时间不等人。

  距离天子启给刘嫖,以及梁王刘武的时间期限,已经只剩下一天的时间。

  甚至一天都不到!

  如果明天天亮之后,第一道涌入未央宫司马门的身影,不是特意前去请罪的梁王刘武,那天子启,就必定将打开‘大杀四方’的癫狂状态……

  “母亲如何了?”

  对于刘嫖的询问,梁王刘武置若罔闻。

  含泪哽咽著发出一问,又怯生生追问了一句:“皇兄……可还安好?”

  听闻梁王刘武此言,刘嫖只心下一颤!

  却不知此刻,梁王刘武问起母亲、兄长二人,并非是有什么其他的念头。

  梁王刘武,真的后悔了。

  悔不该当初,听信姐姐刘嫖的蛊惑,去动那不该动的心思。

  搞到现在,别说是储君皇太弟了——就连本就拥有的王爵,都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搞得原本和睦的一家人,搞到现在:窦太后和天子启母子反目,天子启和梁王刘武兄弟阋墙、与刘嫖相看两厌。

  就连刘嫖和刘武姐弟二人之间,也因为这次的事,而生出了不小的嫌隙……

  “皇兄,当无大碍吧?”

  梁王刘武又一声追问,刘嫖这才确定了梁王刘武确实没有‘逆天而为’的打算;

  便应声做出一副羞愧不已的神容,低声说道:“母后没什么大碍。”

  “不过是皇帝一口血吐出口,朝野内外都跟被捅的马蜂窝似的。”

  “——一夜之间,不知冒出来多少‘老臣’,拄著太祖高皇帝赐的鸠杖、先帝授予的御剑之类,要太后出面给个说法。”

  “母后不厌其烦,便只得托病谢客。”

  听母亲窦太后并不是真的病倒,梁王刘武暗下长松了口气,却也因为母亲正在遭受的非议,而再度伤心落泪起来。

  见刘武如此反应,刘嫖也暗下点了点头,深感自己没有实话实说,实在是一个再明智不过的选择。

  窦太后正在承受的舆论压力,确实很大。

  却远比方才,刘嫖所说的程度,还要大上百倍不止!

  ——那些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太祖元从、太宗肱骨们,确实是倚老卖老的去了长乐宫,找上了窦太后;

  却不是要窦太后‘给个说法’,而是毫不留情面的斥责窦太后:欲弑帝乎?

  欲篡汉乎?

  欲复为吕氏乎?!!

  一开始,窦太后还真召见了其中一人作为代表,并辩论了一番。

  但无论窦太后怎么说——怎么指责天子启残害手足,杀死了自己的宝贝儿子,还是天子启不恭不孝,不忠不义,那老头却始终坚定如一,反反复复就一句话:太后,欲复为吕氏乎?

  被搞得不厌其烦,又实在说不过这些发须花白,指不定哪阵风就要给人吹倒的棺材瓢子,窦太后才索性抱病,闭门谢客。

  但舆论却依旧在发酵;

  在发酵的舆论中,窦太后的人设,依旧朝著高后吕雉的方向飞速靠拢、人物形象迅速重合。

  若不是未央宫内,传出天子启明显顾全大局的‘声名’,说自己只是病了,和太后完全无关,做儿子的怎么可能被母亲气倒?之类,窦太后眼下,说不定都要成过街老鼠了……

  “寡人要见皇兄!”

  确定母亲无碍——至少是身体无碍,梁王刘武便算是安了心。

  又听刘嫖说,天子启都气到了那个份儿上,都还不忘站出来给母亲开脱,梁王刘武再也没有了藏身于暗处,继续让皇帝哥哥蒙受不白之冤的脸面。

  “皇兄,已经因为寡人的任性,而蒙受了残害手足的骂名。”

  “但皇兄却反过来,替母亲说起了好话。”

  “——做儿子,难道不正应该是这个样子吗?”

  “寡人一向以孝子自居,却做的比皇兄差这么多,又哪来的脸继续藏身于此,让母亲和兄长,替我蒙受天下人的指责呢?”

  说著,梁王刘武便含泪起身,颇有些中二的正了正衣冠。

  “寡人,要入宫面圣!”

  “皇兄不见,寡人就跪到皇兄见为止!”

  “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母后、皇兄,蒙受这等不白之冤了。”

  “——寡人,已经做了太多太多傻事,让母亲、兄长替寡人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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