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太子宫外,忙著售卖平价麦粉的少府官佐,还是用手里的钱,买走一袋袋麦粉的百姓,都对这些人生不出哪怕半点同情。
——傻子并非不存在,但也总会是少数。
在这个时间节点,成群结队出现在太子宫外,却连太子的面都见不到,不得不原地唉声抬气的贵族,随便用膝盖想一想,都能想到是些什么人。
“啐!”
“狗贼!”
功侯们愁云惨澹间,一声不合时宜的轻啐声响起,引得路人不由纷纷驻足;
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妇人惊慌失措的侧著身,手掌死死捂住身边孩童的嘴,快步朝著街角的方向遁去。
‘主犯’逃离现场,功侯们陡然被激发的泻火,顿时失去了宣泄的目标;
至于在场众人,却并没有按照常理,重新恢复到‘路人甲乙丙丁’的状态。
气氛,陡然变得诡异了起来。
功侯们怒目圆睁,在人群中寻找著可供自己宣泄怒火的对象;
但只是简单地扫视一周,功侯们便惊疑的发现:这些平日里见到自己,都恨不能五体投地,捧自己臭脚的黔首贱户,此刻居然齐齐注视著自己!
非但敢直视自己,那一双双目光中,甚至还都带上了大逆不道的愤怒?
啪!!!
诡异的氛围,随著一声轻啐的蛋壳破碎声,以及一只被砸在功侯脑门的鸡蛋所打破。
片刻沉寂之后,原本被洒扫的一尘不染的太子宫正大门外,便被一阵陡然扬起的土灰所充斥……
“打他!”
“婢子养的东西!”
“狗屁的勋贵!”
···
“叫你害人!叫你害人!”
“不是,都别挤啦……”
“让开些,让俺踢上一脚……”
毫无征兆的爆发骚乱——尤其还是在太子宫正大门外,几乎是眨眼的功夫,现场便被一伙伙惊慌失措的禁军卫士围了个圈。
那率队小将急的额头冷汗直冒,生怕是太子宫出了什么变量!
偏偏太子宫正大门,是朝著蒿街,以及街道对面的未央宫方向开的;
沿著蒿街往下走二百步,走到蒿街和章台街交叉口,便是武库!
此刻,武库自然是已经拉起一级战备响应,长乐、未央两宫,更是片刻间便宫门紧闭!
而在骚乱的源头:太子宫正门外,那慌乱小将,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救星……
“程将军!”
眼看程不识从太子宫内走出,小将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上前,抬手就是一拜。
却见程不识云淡风轻的一点头,旋即用眼角撇了眼大门侧方,仍在尘土宣扬的骚乱源头;
而后,便在小将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满是淡然的一昂首,悠然发出一声轻叹。
“家上说了。”
“——既然没有持械,便不算械斗。”
“不是械斗,那就只是民间百姓,赤手空拳的博跤。”
“我汉家,民风至刚至烈,尚武之风极盛。”
“只要别打到东、西两宫,又或是太子宫、武库之类的地方——只要还在街上,便任由他们去吧……”
···
“你带人盯著些,别闹出人命。”
“只要不出人命,就全当没看见便是。”
说著,程不识又冷冷撇了眼骚乱源头,花了不知多大的力气,才勉强按捺住撸起袖子走上前,加入进去的冲动。
却也没忘冷哼一声,旋即便负手转身,抬脚迈回了太子宫中。
——作为名将,又是成名多年的宿将,程不识在军中,也是有不少人脉的;
便是此刻,正在太子宫正门外风中凌乱的小将,便是程不识在周亚夫帐下,平定吴楚之乱时,替周亚夫指挥、调动过的俊杰。
老熟人,尤其还是名扬天下的名将、当朝太子中盾卫发了话——传的还是太子带的话,小将经过短暂的纠结之后,便也迅速镇定了下来。
侧过身,看向那骚乱源头,深吸一口气;
旋即便回过身,朝身后的部曲一招手。
“你,去武库传话:太子宫并无大事,只是有买粮的民夫起了争执。”
“——太子,已经有了处置。”
“让武库那边静待片刻,而后徐徐恢复常态即刻。”
···
“伱俩,一个去未央,把同样的话带到;”
“另一个去长乐,就说无甚大事——片刻之后,太子便会前去朝太后,亲自言说利害。”
倒也不是小将自作主张,替刘荣安排好了行程。
而是太子宫外——未央宫外一墙之隔的蒿街对侧,皇城脚下、朗朗乾坤,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刘荣无论如何,都是要往长乐宫走一趟的。
原本应该走未央宫,向天子启做汇报、挨批评;
但眼下,天子启这不是没在长安,只有东宫太后坐镇嘛……
“喏!”
小将下了令,几名将官当即领命,旋即朝著武库,以及两宫的方向分散而去。
至于小将,则是留在了原地,小心翼翼的观察起事态的发展。
一边观察著,一边也不由得暗中犯起了嘀咕。
“打这么凶……”
“别真闹出了人命吧?”
“这些混小子,手脚没个轻重的……”
“——嘶~~~!”
“唔……”
“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下脚还这么黑……”
面色痛苦的下意识捂住裆,小将终是觉得不忍,别过头去;
又等了好一会儿,才招呼著麾下禁卫,开始将人群驱散。
几乎是同一时间,刘荣的车马,也出现在了太子宫正门外。
便见刘荣负手走出大门,看都不看躺在地上,浑身泥尘、鼻青脸肿——甚至还有几个人不省人事的‘案发现场’,径直上了车,便朝著长乐宫而去。
总归这几日,刘荣也是要去一趟长乐宫的。
这下,也正好算是有了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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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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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买粮的民夫农户,能闹出这么大动静?”
长乐宫,长信殿。
听刘荣说太子宫外,不过是几个农人起了争执、动起了手脚,窦太后只满是狐疑的皱起眉头;
刘荣却是既没有开口解释,也没有矢口否认,而是带著耐人寻味的古怪笑容,缓缓低下头去。
经过身边老宫人的耳语,得知刘荣如此作态,窦太后当即明白:这件事,怕是另有内由。
不多时,殿外便有一宫人小步快走入殿,走到窦太后身旁俯身耳语一阵;
待那宫人直起身,窦太后才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之色,如释重负般,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原来,是那几个蠢货……”
···
“太子也不知道拦著点。”
“——真打死一两家,回头皇帝雷霆震怒,那板子,可是要打在太子身上的~”
“更何况是在太子宫外,与未央宫一墙之隔、距武库不过二百步的地方;”
“真要出个什么事儿,太子,那可就是一百张嘴,都说不清自己的道理了……”
老太太谆谆教诲,刘荣自然是洗耳恭听。
但听归听,给出的答复,却是依旧不减丝毫‘人君’之相。
“孙儿倒觉得,有这么一遭,正合适。”
“——前些时日,关中粮价鼎沸,粟作价上百钱一石。”
“虽然还不至于到饿殍遍野、民相食的地步,但也终归是百姓民怨声载道。”
···
“如此民怨滔滔,若是时日一久,我汉家的宗庙、社稷……”
“先太宗孝文皇帝、父皇多年励精图治,所取得的成果——在天下人心目中占据的地位,也将就此付诸东流。”
“所以,在孙儿看来,与其让民怨继续积攒下去,倒不如借著这个机会宣泄出来。”
“毕竟大禹治水之时曾有言:御民之道,堵,不如疏……”
原本还因为刘荣纵容太子宫外的百姓,闹出那么大动静而隐隐有些不愉;
一听刘荣这话,窦太后当即便消了气,再也不提让刘荣‘下次注意点’的事儿了。
——先帝!
如果说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迅速影响这位孝文窦皇后的认知和立场,那也就是先太宗孝文皇帝,以及‘恐损先帝遗德’六个大字。
先前,窦太后没想那么多,只想著小小一件事,闹出来那么大的动静——连武库和两宫宫禁都给惊动了,总归是不好的;
但经刘荣这么一说,尤其是说到了先帝取得的成就,窦太后对此事的态度,当即便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刘荣说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