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230节

  先帝和当今天子启——主要是先帝在位期间,为自己、为汉家所积攒下的威望,是自有汉以来,汉家最为宝贵的财富!

  任何有损于先帝威望、破坏先帝政治成果的行为,都可以直接认定为:汉贼!

  至少在窦太后的立场上来看,确实是这么回事。

  再者,对于那几个屯粮居奇,挖国家墙脚的蠢货,窦太后纵使再怎么仁慈,也是提不起哪怕一丁点同情。

  更何况窦太后,也并非什么善男信女,又或是圣母之类……

  “太子既然有成算,那我也就不多过问了。”

  “只是再怎么著,也别过了火。”

  “——终归是帝都皇城,一草、一木,都是动则牵连甚广。”

  “为君者,务以持重为先、维稳为要……”

  这一番教诲,刘荣没有再反驳,而是竖耳聆听,谨遵教诲。

  略过此事,窦太后自然也就顺著话题,问起了粮价平抑的事。

  简单问过状况,得知大致已经办妥,窦太后的面上,也不由得涌上一阵轻松喜悦之色。

  ——如果是,高皇后吕雉,和这位孝文皇后窦漪房之间,有什么根本上的不同,便不外乎立场二字。

  吕雉,是‘吕氏女’。

  而窦漪房,则是‘刘氏妇’。

  虽然这只是二人的自我认知,但也正是这细小的认知差别,便导致这二人在很多关键的时候,做出了截然不同,甚至是截然相反的选择。

  粮价得以平抑,宗庙、社稷得安,吕雉会说:嗯,我办到了!

  但当今窦太后,却会像现在这样长松一口气,然后嘀咕一句:幸蒙先祖庇佑,我老刘家的江山,总算是熬过这道坎了……

  “南皮侯和魏其侯,可帮上太子的忙了?”

  “又或者,是非但没有帮上忙,反而还拖了太子的后腿?”

  听窦太后问起自家子侄,在太子宫——尤其是在此番,刘荣平抑粮价过程中的表现,刘荣当即便是面色一肃!

  郑重其事的思考过后,才一板一眼的拱起手:“禀皇祖母。”

  “窦詹事为人干练,此番平抑粮价,将太子宫上下安排的极为妥当,帮了孙儿大忙!”

  “近几日,孙儿正想著修书一封,替窦詹事向父皇请功。”

  “至于老师……”

  说起表叔窦婴,刘荣却是变了个脸色,稍有些‘不好意思’道:“终归是师、是长辈;”

  “孙儿此番,便没敢太麻烦老师……”

第188章 皇帝,杀了我儿子!

  窦太后这看似随口一问,对于刘荣而言,却无异于此入长乐,最需要著重注意的核心大考。

  ——老太太想问的,哪里是平抑粮价的事儿?

  麦粉的事儿,都传遍了长安方圆百十里,老太太的餐桌上,没准都出现好几顿面食了!

  这要是还没获知此番,刘荣平抑粮价一事,基本已经大功告成,那也就不是孝文窦后了。

  字面上看,窦太后是在借著平抑粮价的事儿,顺便问一问自家的两个子侄,有没有帮上刘荣的忙、有没有可堪称道的地方;

  实则,却是在要刘荣的态度。

  ——窦家在太子宫那两个种子,长得怎么样啊?

  该浇的水、该施的肥、该除的草,太子都有没有上心啊?

  这件事,关乎到刘荣的太子宫,与东宫长乐之间,最基本的利益纽带:窦氏外戚一族,与太子刘荣的政治同盟,究竟是否足够牢靠。

  具体表现,则是窦婴、窦彭祖二人,在刘荣那一方太子宫的地位,以及在刘荣这个太子储君心目中的分量。

  所以,老太太看似随口一问,刘荣却是当即严阵以待;

  ——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在暗地里反复推敲,不敢说出哪怕一个不妥当的字眼,以至于引起老太太的遐想。

  也不出刘荣所料:听刘荣说,太子詹事窦彭祖行事干练,刘荣甚至有意替窦彭祖邀功,老太太面上,便顿时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至于刘荣‘没敢劳烦窦婴’,老太太非但没觉得哪里不对,反而还对刘荣愈发多了几分欣赏。

  “太子,办的不错。”

  “——去岁,魏其侯领大将军衔,为平乱副帅,引关中兵马足二十万,终得以平定吴楚七国之乱。”

  “功封魏其侯,又拜太子太傅,已然是有些风头过盛。”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魏其侯,是到了该收收威风,以修身养性的时候。”

  “太子能想到这一层,没让魏其侯插手此番,太子宫平抑粮价之事宜……”

  “不错。”

  “很不错……”

  老太太如此反应,自然也没有出乎刘荣所料;

  只含笑低下头,便算是大方认下了老太太的夸赞。

  ——正如老太后所言:如今的窦婴,虽然距离‘功高盖主’四个字还有点距离,却也已经是风头正盛,木秀于林。

  诚然:比起奇袭淮泗口,一战定乾坤——几乎是仅凭一己之力,便为吴楚之乱中的长安中央奠定了胜势,并确实将最终胜利,从纸面上变现的周亚夫,窦婴显然还远不至于到‘功高震主’的地步。

  但别忘了;

  周亚夫是外臣,是功勋后嗣,更是军方出身的将领。

  而窦婴,却是纯外戚出身!

  一门外戚,尤其还是太后一族的外戚,骤然幸贵、官至大将军不说,还在平定吴楚之乱这样的大功上,强势分到了‘次功’!

  虽然朝野内外,还没有出现类似的风言,天子启也完全没有透露过类似的意图,但实际上,窦婴在吴楚之乱平定过程中所立下的功劳,却远不是一个魏其侯的彻侯爵位,外加太子太傅的职务便能抵消。

  ——窦婴,已经预定了汉家的丞相之位!

  虽然不大可能是下一任,但最晚也不会超过二十年,‘窦婴’这个名字的前缀,便必定会变成:丞相魏其侯窦婴。

  考虑到这一点,再来看窦太后那句‘窦婴已经到了该修身养性,低调做人的时候了’,其中意味,就非常值得深思了。

  外戚做丞相,在过去的汉家,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尤其是章武侯窦广国,曾距离丞相之位仅一步之遥,却因为外戚的身份,而平白便宜了故丞相、现太子太师申屠嘉之后,这个认知,更是深深刻入了汉家朝野内外。

  ——外戚不可为相!

  但窦婴凭军功,为自己赚得了一张候补丞相的门票,就算是外戚出身,也已经没人能阻挡窦婴,成为汉家未来的丞相了。

  只不过,终归是外戚出身,终归是成分有些敏感;

  考虑到是太后家的外戚,政治成分自然又更敏感了些。

  有魏其侯的爵位,窦婴已经显贵;

  太子太傅的职务,又保障了窦婴的未来;

  再加上一张不存在于现实,却又真真切切存在于‘冥冥之中’的丞相候补券,窦婴,已经没有任何冒险的必要了。

  最明智的方式,就是将自己的存在感无限降低,踏踏实实教导太子,顺带沉淀一下脾性。

  等到了合适的时候,坐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宰之位,才是窦婴大显身手,一展胸中抱负的时候。

  至于现在,与其拼著功高震主,在朝野内外上蹿下跳,还不如就安分的站在刘荣身后;

  必要时,暗中伸手帮一把,没必要就按兵不动,踏踏实实读读圣贤书,顺便熬熬资历……

  “南皮侯年轻气盛,又才刚袭爵不久,总归是不怎耐得下性子的。”

  “——章武侯早先说过:我窦氏年轻一代之翘楚,首数窦婴窦王孙。”

  “次数南皮侯世子窦彭祖——却并非是因为此子有多聪慧,而仅仅只是因为我窦氏,除了窦婴窦王孙之外,便再也没有第二个拿得出手的年轻人。”

  “唯独窦彭祖中人之姿,勉强可堪一用;”

  “纵是进取不足,也终归守成有余……”

  从刘荣这里得到了令自己满意的答复,窦太后也没忘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向刘荣表明自己的立场。

  ——南皮侯窦彭祖是个什么成色,老太太我心里有数;

  不指望太子把他捧得多高,能跟在太子身边帮帮忙、办办事,混个潜邸元从的身份,也就差不多了。

  但窦婴,那可是我窦氏当代翘楚,未来的核心人物!

  太子,可要好生掂量著办……

  “确实。”

  “——窦詹事虽机智不比老师,却极为踏实、本分,办起事来一板一眼,极有条理。”

  “皇祖母也知道,孙儿平日里,最喜欢这样的本分人了。”

  “中盾卫程不识,不就是因为憨厚、本分的性子,才惹得孙儿眼热,以至于夺了皇祖母所爱嘛……”

  分寸极为恰当的一番话,既顺著老太太的话头,称赞了太子詹事窦彭祖一番,也没忘顺带隐晦的提醒老太太:窦彭祖这太子詹事,可是孙儿专门给皇祖母留的面子;

  既然是皇祖母的面子,那就算他窦彭祖无所事事,甚至吃喝嫖赌,孙儿,也总还是养得活这多出来的一张嘴的……

  “太子用著顺手,那便是头等要紧的大事。”

  “毕竟这太子詹事,又称家令。”

  “所托非人,任命一个不合适的家令,那,可是要乱‘太子家’的。”

  “——太子家,可不是太子一个人的;”

  “就连太子,那也是国朝的储君,是宗庙、社稷将来的指望……”

  这话,意思就更直白了。

  ——也没到那个地步~

  窦彭祖虽然不怎么出色,但也终归还是有个中人之姿的。

  帮太子看好太子宫,并扶保太子日后顺利即位,总还是不在话下的……

  “皇祖母说的是……”

  孙儿,谨遵皇祖母教诲……

  ···

  猜哑谜般的一番交流过后,祖孙二人之间的交谈,也总算是趋于寻常。

  都不再拐弯抹角,说一些云里雾里的话了——就是聊家常。

  问问刘荣在太子宫过得怎么样啊~

  平抑粮价顺利不顺利,有没有累到啊~

  又或是除了面饼、汤面,面食还有没有其他好吃的做法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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