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德话说一半,甚至几乎是在‘王夫人’三字响起的一瞬间,刘荣便陡然抬起手,示意二弟不必再继续说下去。
如今的未央宫,总共有两位姓王的姬嫔:王娡,以及王儿姁(xǔ)。
又因这二人互为姐妹,且同为‘美人’的品秩,更是近几年,主要占据天子启恩宠的红人儿,便也被宫内外亲切的称之为:大、小王美人。
而在去年,接连生下三个女儿的‘大王美人’王娡,也终于生下了自己的长子:皇十子刘彘,并借此成为了未央宫中,唯一一位‘王夫人’。
在旁人眼中,这位王夫人或许温婉、贤熟,识大体,顾大局。
但在刘荣的‘火眼金睛’之下,这个等级的魑魅魍魉,却根本无所遁形……
“亲自来的,还是派了犬马?”
冷声一问,当即吓的刘德又是一缩脖子。
“头一回是亲自来探望的,却也没多说什么,只宽慰了母亲几句;”
“之后,便都是派了绮兰殿的主事女官。”
“劝母亲‘为母则刚’之类的话,也大都是那女官带给母亲的……”
咚!
“——凤凰殿闭门谢客,闭的哪扇门、谢的哪路客?!!”
公子德话音未落,刘荣毫无征兆的厉喝声便于马车内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沉闷的巨响!
感受到车身都晃了晃,就连坐在前室赶车的车夫都是一惊!
好在已经临近宫门,也没什么人能靠近马车,除那车夫之外,倒没人注意到车内的异常。
马车之内,公子德羞愧低头,心中百般抱怨、万般牢骚,终也只化作一声低声下气的‘大哥息怒’;
而在一旁,老三刘淤刚要为二哥辩解一下,却被自家大哥含怒一瞪,便也如霜打的茄子般蔫儿了下去。
兄弟俩能怎么办?
说是闭门谢客,可凤凰殿,终归还是兄弟仨的母亲:栗姬做主!
兄弟俩都十几岁的年纪,难不成还能跨过母亲,真的下令凤凰殿‘闭门谢客’?
能不时盯著进出凤凰殿的人,尽量避免老娘见不该见的人、听到不该听的话,就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但理是这么个理,兄弟二人却也不敢怪刘荣冤枉自己,只能暗戳戳腹诽起自家那极品老娘。
——甭管做不做得到,该交代的,自家大哥早就交代过了,而且还是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都没忘做下交代。
屁股都被打烂了,都不忘托人交代一句‘看好母亲’,结果还是出了岔子,兄弟俩能怪谁?
好在刘荣也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极其迅速的调整好情绪,重新恢复到平日里,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淡然神容。
轻咳两声,隐晦交代车夫管好自己的嘴,这才压下怒火,再深吸一口气。
“绮兰殿那女官?”
“——听说丞相进了宫,又带了宣诏郎回府,约莫猜到大哥要回,便已使人拿了。”
刘荣刚开口,公子德便福灵心至的给出答案,临了还不忘吐槽一句:“临出门的时候,母亲还在为此事发怒呢。”
“若不是知道大哥得以脱身,不知又要闹到怎般地步……”
闻言,刘荣只沉‘嗯’了一声,便皱眉思虑起来。
待马车于宫门外停下,兄弟二人先后下了车,又招呼宫人搬来一把以摇椅改造的轿子,便扶著刘荣坐了上去。
坐上椅轿,感受到后股、后腰处并未贴合椅背,刘荣心中仅存的那点恼怒,也随之为一股温情所吹散。
再深吸一口气,沉声安抚过两个弟弟,刘荣便抬起手,摆出一个酷似当今天子启的动作——以指腹摩擦唇下,目光炯炯直视前方。
“不急著回,直接往绮兰殿。”
“老二回一趟凤凰殿,把那女官押来。”
“——再带几个有气力的,各自备好棍杖。”
“笑脸给多了,怕是有人以为我汉家的皇长子,当真是泥捏的呢……”
第29章 有人哭,就有人死
未央宫,指的并非是一座宫殿,而是一片被围在宫墙内的宫墙群。
长宽各近四里的庞大宫殿群,宣室正殿处于正中央,东北角是钟室,西北角是少府官署、作室。
东南角,是皇家御用马厩——未央厩;
而西南角的,则是未央宫内仅有的御花园:沧池。
当然,在这些标志性建筑之间,也夹杂著后宫姬嫔的居所。
——皇长子刘荣、皇次子刘德、皇三子刘淤,及兄弟三人的生母:栗姬居住的凤凰殿;
皇四子刘余、皇五子刘非、皇六子刘发、皇八子刘端四人,以及程夫人、唐姬共同居住的宣明殿;
皇七子刘彭祖、皇九子刘胜,及贾夫人娘仨的广明殿;
当然还有大、小王美人,带著几位公主及皇十子刘彘,所居住的绮兰殿。
作为姬嫔的居所,绮兰殿并不比凤凰殿、广明殿等其他殿室大多少。
真要说起来,未央宫内的姬嫔居所,基本都是差不多大小,反倒是刘荣母子四人的凤凰殿,肉眼可见的大出一圈。
但比起其他几座殿室的位置,绮兰殿却独树一帜——刚好就位于宣室正殿东侧不过百步,且周遭有大片开阔地。
尤其是殿门外,足有一片长五十步,宽三十步的巨大空地,让人身临此地时,便不由自主的会感到心旷神怡。
刘荣当然也是如此。
几乎是刚来到绮兰殿外,刘荣糟糕的心情都莫名舒缓了些,微微皱起的眉头也彻底松了开来。
却不知身后,两个弟弟跟在大哥的椅轿后,却是一阵说不清的惶恐不安。
“二哥,大哥这?”
“不会是要打上门去,找王夫人要说法吧?”
“——便说确是王夫人从中作梗,怕也不会承认?”
“万一再闹出什么乱子,又恼了父皇,大哥这身子……”
耳边传来三弟刘淤一如往常的询问,公子德却满脸凝重的绷起了脸,并未如往常那般,为弟弟的疑惑作出解答。
即便刘荣已经将情绪压下,神情也基本恢复正常,却根本不影响刘德从自家大哥身上,感受到愈发汹涌的滔天怒火。
这怒火来的奇怪;
奇怪到刘德直到此刻——都快到绮兰殿了,也依旧没想明白:大哥,这是怎么了?
过去,若是发生类似的事,大哥不都是对母亲暗恼,又偏偏发作不得,最终只能唉声叹气的去收拾残局吗?
怎这次,竟管都不管母亲,便径直来了绮兰殿……
“去,叩门。”
“便说皇长子得暇,有场好戏,想要请王夫人同观。”
一行十数人浩浩荡荡而来,来到绮兰殿殿门斜前方十五步,便随著刘荣一声令下而止步。
待刘荣乘坐的椅轿安稳落地,那已经被绑成麻花的女官,也被几名身形魁梧的寺人合力抬起,摁爬在了一条长凳之上。
那女官面色苍白,嘴唇微颤,显然已经被吓坏;
但手脚都被紧紧绑起,嘴里也被塞上布团,又是趴在长凳上,便没敢挣扎乱动,生怕会脸朝地摔下长椅。
——也不全是怕摔。
在长凳两侧,各有两个手持杖棍的魁梧寺人,正虎视眈眈的低著头,看向倒趴在长凳上的女官。
短暂的沉寂之后,王娡略显狐疑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殿门内。
远远看到殿门外的场景,尤其是看清那女官的面容,王娡当即脸色一黑;
阴恻恻眯起眼角,不著痕迹的瞟向远处,淡然坐在椅轿上的皇长子刘荣,王娡终还是低下头去。
看著怀里粉雕玉琢的婴孩,正眨著大眼睛看著自己,王娡微微一笑,就此安下心来……
“开始吧~”
“大冷天的,难得有这好戏看,可别急著打死了……”
轻轻拍了拍怀里婴孩的侧背,正要上前,便闻刘荣慵懒的嗓音传到耳边,王娡当下便是一愣!
可终归是心虚,也不敢直接出声阻止,只不著痕迹的加快脚步,来到了刘荣身旁。
“大早上的,这是何人恼了皇长子?”
“便是有不长眼的冲撞了皇长子,也不该在我这绮兰殿外……”
“——是绮兰殿的狗啊~”
话音未落,便见刘荣悠悠发出一声长叹,旋即稍侧过头,手握成拳撑在脸侧,对王娡微微一笑。
“都说人死要落叶归根,想来这犬、马之类,也是一样的道理?”
“绮兰殿的狗咬了人,若是让人打死在凤凰殿,怕是夫人知晓了,也要觉得面上无光?”
“万一再是什么稀罕种,日后夫人上门找我要交代……”
嘴上说著,刘荣目光直勾勾望向身侧,纵然已经生了四胎,却也依旧风韵犹存,甚至不见多少老态的王娡。
只那先前撑在脸侧的手,已满不在乎的轻轻抬起,又好似被抽离了筋骨般,软软落了下去……
啪!
“唔!”
啪!
“嗯!”
耳边传来规律的拍打声,以及那女官低沉的闷哼,刘荣目光仍不从王娡身上移开,只嘴上淡然道:“去,把嘴松了。”
“给大家伙儿听听,这绮兰殿养出来的稀罕种,能吠出个什么动静来。”
这话一出,王娡再也端不住那云淡风轻的姿态,面色也陡增一分恼怒!
尤其是不远处,开始响起女官那凄厉的惨叫声后,王娡面上假笑,便愈发趋于崩碎。
正要开口,却见刘荣含笑探出手,在两个弟弟搀扶下起身,旋即来到自己身前。
“这,便是小十吧?”
“刚出生便逢国丧,我这做哥哥的,都没还抱过呢……”
说著便探出手,作势要接过怀里的婴孩,顿时惹得王娡心中警铃大震!
下意识将手一紧,一阵刺耳的婴孩哭泣声,便响彻绮兰殿上空。
“哇~”
“哇~~~”
“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