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20节

  “若非公子以身犯险,我根本不会有今天这个机会,让陛下稍听取我的意见。”

  “陛下的心思,公子看的很透——至少比我这老顽固要透彻。”

  “所以,想要请公子不吝赐教:要如何,才能让陛下冷静下来,先解决匈奴人可能趁火打劫的隐患,而后再考虑削藩?”

  “究竟如何,才能让陛下——让曾经那个无比冷静,甚至堪称‘冷酷’的陛下,重新出现在宣室殿内的御榻之上?”

  言辞诚恳地发出此问,申屠嘉甚至不顾双方的身份、地位差距,当即便要长身而拜。

  这却苦了刘荣——屁股都被打烂了,也只能忍痛上前两步,赶在申屠嘉弓腰之前,将这位老丞相扶起。

  话说一箩筐,实则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刘荣便已经扶起申屠嘉,旋即龇牙咧嘴捏起后身的衣袍,小心翼翼的轻摇起来。

  总算是让那刺痛缓解了些,方面色惨白的擦去额角冷汗;

  抿紧嘴唇,又低头思虑良久,才试探著开口道:“故安侯方才说,除了和亲之外,最好还要让匈奴人‘有点事做’,才能尽可能保证刘濞举兵之后,匈奴人不会南下。”

  “那若是匈奴人本身就‘有事’要做,根本就无暇南下……”

  此言一出,申屠嘉瞳孔陡然一缩,眨眼的功夫,脑海中便闪过无数种可能!

  片刻之后,冷静下来的申屠嘉又摇摇头:“如果真的是这样,自是再好不过。”

  “但即便果真如此,也至少要和草原的长安侯、韩王信后人取得联系,确认消息的真实性。”

  “只是草原远长安数千、上万里,一来一回,再加上载递消息、确认消息……”

  “——唉~”

  “陛下,不会给老臣这么多时间的……”

  言罢,申屠嘉也好似是终于认命,不再寄希望于刘荣能提出什么有效的建议,便又折身望向北方。

  而在申屠嘉身后,皇长子刘荣一手扶著亭柱,一手捏著衣袍后摆——一边龇牙咧嘴的给后背扇著风,一边也纠结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终还是暗下咬咬牙。

  “如果我说,我有一些……”

  “呃,不足为外人道的手段,已经得到了匈奴人未来几年,都会‘很忙’的消息……”

  ·

  “咳,咳咳……”

  “故安侯别这么看我,我、我也就是随口一说……”

  “不是,我又不是怪物,为何这般看我?!”

第26章 皇长子手眼通天?

  凉亭内,申屠嘉负手而立,眺望北方。

  入口处,刘荣则略带疑惑的看在亭外,将两枚金饼捧到自己面前的侯府门房。

  “这是……?”

  不解的低头看向那两枚金饼,又回身看向申屠嘉,见申屠嘉没有丝毫反应,只得再度正过身,疑惑地看向那门房。

  只见那门房不卑不亢的咧嘴一笑,道:“出自皇次子之手。”

  闻门房此言言,刘荣当即心下了然,感动之余,却也更加疑惑了起来。

  “既如此,收下便是?”

  却见那门房含笑一摇头:“若是平日里,这金,是万万流不进侯府的。”

  “只方才,皇次子护兄心切,其赤诚实在令人动容。”

  “——若不收,担心皇次子无法安心,无奈只得佯装收下。”

  “但侯府的规矩不能破,还要劳烦公子暂且保管,日后见了皇次子,也好完璧归赵……”

  看著眼前的门房毫不做作,甚至都没有丝毫眷恋的将金饼递上前,更说出如此深明大义的一番话,刘荣只惊得差点把眼睛瞪出来!

  ——这,可是汉家!

  ——贪墨、受贿蔚然成风的汉家!

  平日里,刘荣这些皇子们在宫内,给某些地位尊贵的寺人、宦官塞好处,人家收的时候,那都是压根儿不避人的!

  有些时候,甚至能遇到一些胆子大的,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得到了某位皇子塞的好处,恨不能锣鼓喧鸣的在宫中奔走相告。

  皇宫中尚且如此,宫外那就更别提了——想要拜访某人,不给人家的门房打点好,怕是连正主的面都见不著!

  对这样的事,正主往往也并不会觉得门房自作主张,怠慢了客人。

  ——你登门拜访,想要和我做朋友,结果连我家门房的这点好处都舍不得给,分明就是看不起我啊?

  而在这样的风气下,申屠嘉这样一个身居高位,却拒绝一切形式的贿赂的官员,已然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只是刘荣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就连故安侯府的门房,都被申屠嘉调教的这般……

  “久闻故安侯两袖清风,却不曾想,连府上下人,都有这般高风亮节?”

  接过门房递上前的那两枚金饼,又目送门房远去,刘荣沉默许久,终还是回身发出这样的感叹。

  闻言,申屠嘉却是缓缓回过身,不著痕迹的在凉亭周围打量一圈,才回身正对向刘荣。

  “不过些许粗枝末节,公子不必多言。”

  “倒是公子方才的话,让老臣有颇多不解……”

  想要转移话题的小心思被申屠嘉一语道破,刘荣倒也不尴尬,只嘿笑著摇了摇头。

  小心上前两步,也趁机思虑措辞一番;

  心知躲不过,便也不再纠结,面带笑意道:“匈奴人施行的双头鹰政策,故安侯,应该是知之甚详的?”

  见刘荣终于不再逃避正题,申屠嘉也稍呼出一口浊气。

  缓缓点下头,沉声道:“匈奴,是以挛鞮氏王族及匈奴本部为核心,四大氏族部落为羽翼,草原诸部为附庸的百蛮之国。”

  “而双头鹰政策,是匈奴人为了同时进行南下侵扰汉家、西进开疆拓土这两大战略所催生出的产物。”

  “——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当户,便是匈奴单于庭,以及双头鹰政策的核心,也被称为:八柱。”

  “这八柱,又以左、右分为两派——以左贤王为首的‘左四柱’负责西进,右贤王为首的‘右四柱’负责南下。”

  浅尝遏止的指出匈奴双头鹰政策大致状况,申屠嘉便止住话头,伸手对刘荣做出个‘请’的手势。

  不能怪申屠嘉心急,实在是刘荣方才的话,真切关乎到汉家宗庙、社稷的存亡!

  不可为外人道的手段是什么、皇长子为什么会有此等手段,申屠嘉都已经顾不得去想了。

  现下,申屠嘉唯一在乎的,便是刘荣先前那番话的真实性。

  ——未来几年,匈奴人是否真的‘有事儿要处理,脱不开身’?

  这一点,将直接关乎到汉家接下来的战略抉择,甚至是政治走向……

  “诚如故安侯所言:匈奴双头鹰政策,说白了,就是以左、右各四柱分为两派,分别负责西进、南下的对外战略。”

  “如此说来,我汉家的心头大患,与其说是匈奴单于庭,倒不如说是右贤王,以及以右贤王为首,负责南下侵汉的匈奴右四柱。”

  “换而言之:只要右贤王‘有事儿要做’,那我汉家在右贤王忙活完之前,便暂时不用担心边墙……”

  轻声一语,便将申屠嘉拉进一阵漫长的思虑之中,刘荣却并未就此打住。

  “匈奴八柱当中,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皆为挛鞮氏王族,依序具备单于大位的继承顺位;

  左右大将、左右大当户,则分别由四大氏族世袭罔替。”

  “其中,左贤王大致可以理解为‘匈奴太子’,由当代单于最强大的子嗣担任。”

  “而右贤王,则好比是‘匈奴太弟’,由当代单于的手足兄弟,乃至叔伯担任……”

  刘荣口中吐出‘太弟’二字,申屠嘉只下意识一抬眸,又极为迅速的将面色恢复如初。

  皱眉思虑片刻,隐约听出了刘荣言外深意,申屠嘉又缓缓抬起头,望向刘荣的目光中,竟带上了些许期盼!

  便见刘荣含笑点下头,眉宇间,也多出一分不知来由的从容。

  “匈奴当代单于:挛鞮军臣,是老上稽粥时期的左贤王,一向与自己的叔叔,也就是右贤王水火不容。”

  “四年前,老上单于死去,左贤王挛鞮军臣顺位继承,是为:军臣单于。”

  “过去这几年,军臣一直在忙著整合单于庭,如今,当也是坐稳了单于大位。”

  “而右贤王——那个曾经与军臣处处作对,甚至在老上单于死去时发动政变,险些抢走大位的右贤王,如今却依旧率部驻扎在幕南……”

  “——公子是说,军臣要对右贤王下手?!”

  刘荣话音未落,申屠嘉便稍有失态的开口打断,面色也不免有些激动起来。

  这个消息很关键!

  无论天子启是否要削藩、汉家是否即将爆发一场大规模内战,这个消息对汉家而言,都无比的关键!

  只要这个消息能得到证实,那即便汉家什么都不做,也至少能毫无心理压力的再休养生息几年。

  ——负责攻打汉室的右贤王出事,匈奴人内部出了问题,汉家可不就是能得到、至少是短暂得到和平吗?

  也不用刘荣再多说,只稍一想,申屠嘉便认可了这个消息的逻辑性。

  你曾经是太子,你的替补太子整天和伱作对,先帝驾崩时还差点宫变夺了大位!

  现在你顺利登基,也坐稳了大位,难道还能放过那个险些夺了大位的替补太子?

  几乎只是三五息的功夫,申屠嘉就已经制定好了一系列的计划,来验证这个猜测的真实性的具体细节。

  而在申屠嘉满含期翼的目光注视下,刘荣却只是含笑侧过身去。

  “军臣,是肯定要对右贤王动手的。”

  “只是具体什么时候动手,就需要故安侯自己想办法打听了。”

  “——我当然也可以直接告诉故安侯:军臣,已经在为动手做准备了,未来至少五年之内,匈奴人都不会大举南下。”

  “但消息渠道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不说出消息来源,恐怕很难让故安侯信服……”

第27章 故安侯保重

  ~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申屠嘉那封再三斟酌,反复推演,才终于得出的奏疏,也终于送上了天子启的案前。

  结果不出刘荣所料:在拿到疏奏短短一个时辰之后,天子启便再度召见了申屠嘉。

  这一次,君臣二人并没有再固执己见,而是深入浅出的交流了接下来,汉家一系列举措的相关细节和走向。

  最终,申屠嘉低调回到了侯府,并没能让长安坊间,从自己身上看出任何端倪。

  ——这君臣二人聊了什么,结果如何,达成了什么默契,都没人知道。

  唯独申屠嘉回府时,在申屠嘉身旁随行的宣诏侍中,让朝堂内外隐约有了猜测。

  皇长子,应该是熬过这一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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