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165节

  只稍一思虑,天子启也略沉遮脸,重新将悬起的屁股落回了御榻之上。

  “宣。”

  朝服执笏,是汉家朝臣——无彻侯之爵,却有资格上朝的官员,在参加朝议时的装扮。

  而当皇子,尤其还是某一位姬嫔生下的所有皇子,在某一日朝服执笏,出现在宣室正殿外,往往只意味著一件事。

  ——弹劾!

  而且弹劾的对象,往往是稍跺一跺脚,便能让长安震上一震的‘大人物’……

  “宣:皇七子刘彭祖、皇九子刘胜觐见~”

  得了天子允诺,殿门外的郎官自是转身向外,悠长的唱喏声,在汉宫楼阙间激起阵阵回响。

  而在片刻之后,那两道仍带著些稚嫩的声音,便齐声出现在了宣室正殿左、中、右三殿中,靠右的温室殿内。

  亦步亦趋,一板一眼——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的一举一动,任是奉常属衙的礼官,都挑不出任何毛病!

  只是待兄弟二人相继跪倒在地,选即便是一声嘹亮的呼号声,响彻整个温室殿上空……

  “儿臣刘彭祖,昧死百拜!”

  “恳请父皇,治逆臣中郎将郅都,以大不敬!!!”

第146章 你当我弟没哥哥?

  出人意料的变故,自是惹得殿内众人纷纷将狐疑的目光,撒向朝臣班列中间位置,面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的中郎将郅都。

  ——什么情况?

  ——中郎将郅都,怎么还和宫里的公子们扯上关系了?

  ——看这样子,扯上的还不是什么友好的关系……

  中郎将,单从名字便看得出来,是汉家的储备军官:中郎群体的头。

  曾经,被先帝任为中郎的李广、程不识等人,便都在中郎将麾下。

  而如今的中郎将郅都,更是早在李广、程不识等‘后起之秀’前,便已经以公正廉洁、果敢勇武而闻名于朝野,深得先太宗孝文皇帝信重。

  虽然李广、程不识二人为中郎时,郅都也同样是中郎,但彼时的李广、程不识是新兵蛋子,郅都却早已是老兵油子。

  从后来,李广、程不识被外放边地,任郡尉、郡守,郅都却留任朝中,直接从中郎升为中郎将也不难看出:相比起李、程两个后辈,郅都无疑资历更深,也更得先帝以及当今天子启信重。

  及至今日,郅都任中郎将,比二千石的秩禄,负责圣驾的安危,基本就是御用保镖队长的性质。

  再加上郅都本就清廉,不与人往来的性格,怎么都不该和宫里的公子扯上关系,尤其是不该结下仇怨才是?

  “皇七子、皇九子一同前来……”

  “莫不是宣明殿?”

  “又或,是那位贾夫人……”

  百官公卿正思虑间,天子启已然是有了大致猜测;

  至于御榻一侧的太子刘荣,也终于想起昨日,听到‘贾夫人’‘上林苑’等字眼时,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熟悉,又实在想不起来是什么事……

  “郅都狗贼!”

  “可敢与乃公当面对峙?!!”

  漫长的沉默,终还是随著公子彭祖嘹亮的咆哮声,而转变为一阵嘈杂。

  见刘彭祖这含怒咆哮,公子刘胜怒目圆瞪的模样,殿内百官公卿顿时交头接耳起来,纷纷打听起消息来。

  只是不等众人打听出什么,公子彭祖便恶狠狠瞪了郅都一眼,旋即便正过身,满含盛怒的对天子启一叩首。

  “郅都狗贼,折辱我母!”

  “恳请父皇做主!!!”

  哗!!!

  一语既出,满堂接惊!

  当朝中郎将,天子启的御用禁卫统领,居然‘折辱’了两位公子的母亲,也就是天子启的姬嫔:贾夫人?

  这!

  离离原上谱啊!!!

  只是望向御榻之上,天子启虽不出意料的阴沉著脸,暗含愠怒,但那强压下的怒火,却似乎并不是针对‘折辱贾夫人’的郅都;

  倒像是针对殿中央,正含怒跪地,指责郅都‘侮辱我们的母亲’的皇七子刘彭祖、皇九子刘胜二人……

  “二位公子,慎言……”

  御榻之上,天子启强自按捺许久,才终于将胸中翻腾的怒火强压下去。

  开口阴恻恻一语,却也是让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冷不丁一缩脖子,不由得阵阵胆颤。

  不同于凤凰殿的刘荣兄弟三人,又或是广明殿的兄弟四人,都是以各自的长兄:刘荣、刘余做主心骨;

  宣明殿这哥儿俩,显然是年纪小的老九刘胜,胆子反而更大一些。

  见天子启已经沉下了脸,眼角更是眯起一个危险的弧度,皇七子刘彭祖顿生退意是第一时间望向身侧的弟弟:皇九子刘胜。

  待公子刘胜催促著,朝御榻上轻一摆首,老七刘彭祖这才重新壮起胆子。

  正要拱手再说,却见御榻一侧,那道已经个把时辰不发一言,始终在埋头记录的身影,在百官公卿的目光注视下起身。

  上前几步,走到天子启身侧,微一拱手。

  待天子启斜眼看向自己,又莫名闷哼了一声,得了默许的刘荣这才转过身,站在御榻旁,正对向殿内的百官公卿,以及跪地‘鸣冤’的刘彭祖、刘胜兄弟。

  “朝议,是为天下苍生黎庶谋福祉,为宗庙、社稷定方略,商谈国家大事的场所。”

  “太祖高皇帝有制:凡宗亲公子,除皇太子,及入朝觐见之王太子,非诏允皆不得与朝议。”

  “老七、老九朝服执笏,本就有违我汉家的祖制,又口口声声说我汉家的中郎将,折辱了宣明殿的贾夫人。”

  “——非诏允与朝议,老七老九,已得一罪。”

  “若是再多一层‘诽谤朝臣二千石’的罪责,便是我这个做大哥的,也很难在父皇面前为你二人求情。”

  “你二人,可明白?”

  和天子启一样:对于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刘荣了然于胸。

  只是不同于天子启,是该事件的亲身经历者——刘荣对该事件的了解,基本完全源自于穿越者自带的‘天眼’。

  故而整件事,刘荣都只知道大致经过,并不确定具体细节。

  但敏锐的政治嗅觉,让刘荣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意识到:这,是白送上门的机会。

  天赐不受,反受其咎。

  送上门的名望,刘荣自然没有放任其溜走的道理……

  “若此事尚在两可之间——中郎将是否折辱贾夫人尚难定论,你二人便就此退去;”

  “我自会为伱二人求情,恳求父皇饶恕你二人朝服执笏,违制与朝的罪责。”

  “然若你二人,仍坚持说中郎将‘折辱贾夫人’,当坐大不敬,最终却查出是在诬陷、诽谤中郎将……”

  “那,可就是二罪并罚……”

  看似是劝二人退去,实则却隐隐有些鼓动两人的一番话,也终是让公子彭祖下定了决心。

  再最后看身旁的弟弟刘胜一眼,就此事达成一致,公子彭祖,终是沉沉点下头。

  “弟,就是要弹劾郅都!”

  唰!

  铿锵有力的一语道出口,便见刘彭祖猛地一抬手,极为失礼的用食指指向身侧,正于朝臣班列坐立难安的中郎将郅都。

  只片刻间,刘彭祖本还带著些疑虑的面容,也随之涌上满满决绝,以及滔天盛怒……

  “弟,要弹劾郅都,于父皇、母亲游玩上林途中玩忽职守!”

  “——甚至让父皇置身险境,更险些让我兄弟二人,再也无法承欢于生身亲母膝下!”

  “最让弟怒火中烧,恨不能手刃此僚的,是此僚在我母亲遇险之时,居然说没了我母亲,天底下也有的是女人,可以送入父皇的后宫!”

  说到此处,刘彭祖便恶狠狠侧过头,与弟弟刘胜一同瞪向中郎将郅都,后槽牙都咬的咯咯作响。

  见此状况,站在御榻一旁的刘荣,也不忘用余光扫一眼身旁——端坐御榻之上的皇帝老爹,此刻大概是个什么反应。

  大致确定老爹此刻,是恼怒于两个混帐儿子胡闹,又隐约期待刘荣能妥善处置此事的神态,刘荣便也就此安下心来。

  循著两个弟弟的目光,望向朝臣班列中,那道略显孤寂的身影,刘荣原本还算平和的语调,也不由带上了些许清冷。

  “孤的两个弟弟,这都把状告到了父皇,以及满朝功侯百官的面前。”

  “——说郅中郎折辱贾夫人,甚至在随驾前往上林时玩忽职守,置父皇于险境。”

  “郅中郎,就不打算亲自说两句,好为自己辩解一番吗?”

  见太子如此作态,郅都心下只冷不丁一紧,颇有些不明白这位太子,为何要这么轻易的站在两个弟弟那一边。

  倒是殿内的百官公卿,看的更为清楚些。

  ——刘荣急的,哪里是两个弟弟的生母、宣明殿的贾夫人被折辱,受了委屈?

  真正让刘荣面色发寒的,分明是皇七子刘彭祖那句‘让父皇置身险境’。

  在这句话出现之前,刘荣无论是面上神情,还是言辞语调,都多少带著点息事宁人,让两个弟弟就此打住退去,自己来收拾手尾的意味;

  但在这句话,从公子彭祖口中道出后——几乎只是瞬间,刘荣面色便陡然一冷,言辞中,也油然生出一股郑重。

  直到此刻,百官公卿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摆出一副‘啊?居然发生了这种事?’的架势,将焦急而又疑惑地目光,撒向藏身于朝臣班列中的中郎将郅都。

  被公卿百官这么齐齐注视著,御榻上的天子启,又俨然一副‘让太子试试’的架势;

  太子更是如此直接的点了自己的名,郅都纵是再怎么问心无愧,终也不得不站起身,走到殿中央。

  在刘彭祖、刘胜兄弟俩如豺狼般凶狠的目光注视下,躬身朝上首御榻一拜,便闻御榻旁,再次响起刘荣那清冷淡漠的声线。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究竟是什么事,让我这两个弟弟,不惜冒著这天大的忌讳,朝服执笏,也非要弹劾郅中郎?”

  “又是什么事,即使父皇置身于险境之中,又让郅中郎‘折辱’了宣明殿的贾夫人?”

  “——尤其让我好奇的,是眼下,郅中郎为何还站在这温室殿,参加这场朝议。”

  “若果真犯下了这样的过错,郅中郎此刻,难道不应该在廷尉诏狱吗?”

  接连几问,惹得郅都不由得又是一噎,试探著抬起头,却是将求助的目光,撒向御榻上的天子启。

  待天子启不著痕迹的闭眼轻一点头,郅都这才定下心神,开始描述起昨日,发生在上林苑的事。

  “昨日,臣俸陛下诏谕,随驾护送陛下圣驾,前往上林苑游赏。”

  “至一处密林,贾夫人身不适,欲…咳,欲如厕。”

  “臣随驾于陛下左右,等候贾夫人,便见密林中,窜出野彘一头。”

  “——野彘一现,臣当即下令随行禁军护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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