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15节

  闻言,刘荣微微点头,面前牌堆也终于整理清楚,旋即抬头望向对座。

  不等刘荣发问,老三刘淤便皱眉道:“我这边不大顺利。”

  “那中大夫韩安国,是个有真材实料的。”

  “一开始,以为我是想结交,倒也没太防著;”

  “可自打馆陶姑母上了门,和梁王叔聊过之后,我连韩安国的面都见不到了。”

  “原本打算送个妾姬,后来想安排个奴仆,都没能踏进韩安国的家门……”

  说著,刘淤面上也不由涌上一模心虚,丢牌的手也是伸了又缩,手上的牌更是换了又换。

  “五筒……”

  “不,七条。”

  轮到老四刘余摸牌,却是好一会儿没听见动静。

  待兄弟三人齐齐抬起头,朝刘余撒去疑惑地目光,却见刘余一副忧心忡忡,欲言又止的模样。

  见此,刘荣也不由嘿然一笑,又自嘲的摇了摇头;

  而后,便满是温和的对刘余一点头。

  “老四心中所虑,我了然于胸。”

  “——但没办法。”

  “皇祖母和父皇,并非母子同心:父皇要削藩、要杀刘濞、要宗庙社稷安稳;但皇祖母想的,却是让小儿子做储君皇太弟。”

  “我总归是要站队的。”

  “选皇祖母,那就是迫于太后淫威而屈服,绝无人君之相不说,还很容易被皇祖母猜忌,甚至最终坏了父皇的筹谋。”

  “而选父皇,一来是顾全大局,二来是由衷而发……”

  ·

  “唉~”

  “虽说最终,册立储君的诏书,得是皇祖母颁的懿旨,但这懿旨之上,总还是要盖天子玉玺的。”

  “有吕太后-诸吕外戚、薄太后-轵侯薄昭前车之鉴,若父皇力排众议,皇祖母终归还是拦不住父皇,与立皇长子的。”

  “可若是恶了父皇,尤其是在父皇那里落个‘见风使舵’‘不顾大局’‘惜身甚于惜社稷’的名声,那即便皇祖母再怎么喜爱我,也终究没有任何用。”

  “更何况皇祖母那里,本就不可能喜爱我到逼迫父皇,非立我为太子……”

  言罢,刘荣面上笑容缓缓敛起,略带严肃的望向刘余。

  “我汉家,虽说是东、西两宫共治天下,但宗庙、社稷,总还是父皇的。”

  “天子和太后之间,必须得罪一个——这,并非是个很难得抉择……”

第19章 做大哥的

  随著刘荣话音落下,原本还能听到木块碰撞声的牌桌之上,只瞬间安静了下来。

  老二刘德含笑看著大哥刘荣,面带赞同的点了点头。

  老三刘淤不知是输得太多,还是仍旧不能将四弟刘余当自己人,望向刘余的目光中,隐约带著一丝审视。

  而老四刘余,则是在刘荣诚恳的目光注视下,面色阴晴变幻许久,才终洒然一笑。

  “是……”

  “凡世、世间事,多、多难、两全;”

  “鱼、鱼与熊、熊掌、不、不可兼、兼得。”

  “总要有、有个、抉择,取、取舍……”

  言罢,刘余又似是下定决心般,含笑一点头,将面前的牌往前一推。

  最普通不过的屁胡,也算是表明了刘余,以及刘余背后,众皇子兄弟的立场:大哥吃肉,老二老三啃骨头,我们兄弟几个,喝点儿汤就行。

  体会到刘余这层深意,刘荣只带著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深深凝视向刘余目光深处。

  良久,方索然无味般长叹口气,从牌桌前起身。

  “今天,就到这里吧。”

  “该忙正事儿喽~”

  嘴上说著,刘荣手上,也将那足有拳头大小的布袋拿起,不轻不重的放在刘余身前。

  “先帝崇倡简朴之风,兄弟们的日子,怕也松快不到哪儿去。”

  “老五历来尚武,又整日里嚷嚷著,没有趁手的强弓。”

  “——拿这些钱去少府,给老五打一把好弓。”

  ·

  “哦,对了;”

  “老二啊……”

  一声招呼,老二刘德应声而起,见刘荣朝自己微一点头,便折身而去,不多时又带著几卷竹简而来。

  便见刘荣接过竹简,旋即如数家珍般,一卷一卷递到刘余手中。

  “卜家说,相面之术,分相地、相人、相兽。”

  “平日里听老二说,老四喜犬类?”

  “喏,这卷《相狗经》,当是能供老四闲时解闷了。”

  “——不过鸡犬之类,终非正道。”

  “老四用于怡情尚可,断不可沉迷此道。”

  刘荣话音未落,刘余那本还带著些许局促的面容,只陡然间绽放出一阵狂喜!

  刚要开口表达谢意,却见刘荣好似一位正在整理书籍的文吏般,低头再抓起一卷竹简。

  “老六怕生,不怎么与人交谈,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碰巧得了卷《秦廷秘闻》的残卷,权当是话本看看得了。”

  这一下,不单是刘余面色剧变,便是一旁的老三刘淤,都有些按捺不住伸手讨要的冲动了。

  《秦廷秘闻》,并非是什么名家所著,甚至压根儿就不知道是什么人写的,又有多少是真的;

  但对于困居深宫,理论上没有机会走出宫墙的众皇子、姬嫔而言,这种不知来由,且讲述前朝宫廷秘闻的类小说,不说有价无市,也起码是可遇不可求。

  在刘余满是感激、刘淤略带幽怨的目光注视下,刘荣又将最后两卷竹简一股脑塞进刘余怀里。

  “老七好辩论,这卷残卷也不知出自何处,讲的是那场关于‘白马非马’的名辩。”

  “至于老九……”

  话说一半,刘荣只略带些害臊的摸了摸鼻尖,朝刘余怀中,那最后一卷竹简一昂首。

  “咳咳,九岁多啦,不小啦……”

  “稍微了解了解男女之事……咳咳咳……”

  此言一出,刘余当即心下了然,望向刘荣的目光中,也不由带上了些许复杂。

  只是这抹复杂,仅仅是出于刘余对弟弟的关切,以及对心目中,大哥刘荣伟岸形象崩塌的茫然。

  ——做大哥的,给小弟搞黄书?

  多少有些冒昧了吧?

  但换个角度说,这虽然不像皇长子会干的事,倒也很符合做大哥的……

  “就先这样吧,若是想玩儿,你们留下玩儿就是。”

  “我得去趟宣室。”

  “——丞相入宫觐见,可是已经有好几个时辰喽~”

  “若不去一趟,都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儿……”

  语带慵懒的说著,刘荣甚至还不顾形象的伸了个大懒腰,才整理了一下身上衣衫,朝著宣室殿的方向走去。

  而在牌桌前,望著大哥离去的背影,皇四子刘余抱著怀中竹简的手紧了紧,嘴角之上,也悄然翘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

  ·

  ·

  未央宫,宣室殿。

  除了天子启、丞相申屠嘉,整座宣室殿内,便再也不见第三道身影。

  御榻之上,天子启满是疲惫的揉著额头,却还是压不下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而在殿中央,丞相申屠嘉拱手跪地,面上神情满是哀戚。

  很显然,君臣二人之间的坦诚交流,并没能取得什么积极地成果。

  不知沉默多久,终还是天子启将手从额角放下,又极尽疲惫的长呼出一口浊气。

  “丞相,怎么就不明白呢?”

  “——吴王刘濞,是必定会反的啊?”

  “——是必定会为王太子报仇的啊!!”

  “杀死王太子的仇人,此刻正端坐在未央宫宣室正殿的御榻之上!!!”

  “他吴王刘濞,怎么可能不暴起篡逆?!”

  ·

  “偏那吴王刘濞,是父皇入继大统之后一手扶持,又是许其卤海得盐,又是允其开山得铜、铸铜为钱的强藩!”

  “其国富,其民众,其兵强!!!”

  “这般关乎宗庙、社稷的大事,朕不先下手为强,难道还要等他吴王刘濞叩关函谷,方后发制人吗?”

  好话坏话都说了个遍,天子启已然是口干舌燥,只烦躁的咽了咽不存在的唾沫。

  只是申屠嘉仍旧是那副跪地拱手,满目哀怆的神态,似是仍在祈求天子启。

  “正是因为关乎宗庙、社稷,陛下,才不得不慎之又慎呐……”

  “若是有万全准备,都不需要陛下筹谋布局,老臣便会一马当先,力主推行《削藩策》。”

  “但如今的汉家,还万万承受不起一场波及大半,乃至整个关东的诸侯叛乱呐……”

  这,便是说到了天子启和申屠嘉的第二个分歧。

  第一个分歧,是天子启觉得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申屠嘉却觉得谋定而后动,应该后发制人;

  而这第二个分歧,便是天子启认为《削藩策》推行之后,基本只有吴王刘濞是铁定会反的,其他藩王则大都会观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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