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独自平定了叛乱,我也不会要皇兄的封赏。”
“若是皇兄为难,我也大可主动谢绝封赏,绝不叫皇兄难做。”
说出这番话,刘武只觉一阵念头通达,就好似吴王刘濞已经反了,自己也真的已经仅凭自己平定了这场叛乱,而后又大义凛然的拒绝了朝堂的封赏。
越想,梁王刘武便越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当即便有了打算:回了梁国,自己完全可以琢磨著,先把谢绝封赏的奏疏写起来。
只不曾想,刘嫖悠悠一语,便好似一记重锤,将梁王刘武美好的愿景尽数打碎;
那偏偏碎裂的愿景背后,却是天子启那模糊不清的面庞,以及那好似有星辰流转的深邃双眸……
“平乱首功,却不得封赏,天下人会怎么想?”
“有功将士怎么想?”
“朝中百官,又会怎么想呢?”
轻飘飘一句话,便好似施展了点穴手,将梁王刘武定在原地,刘嫖便站起身。
摇头叹息著走到屋门出,目光萧凉的望向屋外,满带著苦涩道:“阿武得平乱首功,却谢绝封赏,那其他有功将士,还哪来的脸接受封赏?”
“阿武是天子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又有谁人会信阿启,真的会不赏赐自己的弟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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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武这么做,唯一会造成的结果,是其他有功将士都会认为:这是天子和弟弟商量好的戏码,目的,是为了不赏赐平乱有功的将士。”
“——阿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所以阿武必须接受封赏,而且必须要得到最高规格的封赏。”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作为梁王,阿武能得到的、拿得出手的封赏,便只有储君之位了……”
一番话,说的梁王刘武心烦意乱,屡屡想要开口,却又都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就这么坐立不安了好一会儿,梁王刘武才烦躁的起身,负手来到刘嫖身侧。
“母后的原话是怎么说的?”
便见刘嫖语带萧瑟道:“母后说,叛乱平定之后,阿武若是得不到封赏,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都会寒了天下人心。”
“而皇帝能赏赐阿武的,又只有大位。”
“所以,与其日后兄弟二人互相猜忌、皇帝进退两难,倒不如现在就定下,让阿武做储君皇太弟。”
“这是两全其美的法子,即不会让皇帝为难,也不会让天下人,尤其是平乱有功的将士心寒。”
“日后阿武继承了宗庙、社稷,待要百年,再将大位交还给皇帝的子嗣便好,也就不会乱了汉家的传承。”
“只是这些话,母后不好直接和阿武明说,这才派我来,先给阿武通通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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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这些,都是母后的想法,要说我自己,也有话要对阿武说。”
“——阿武要想想,母后,已经年过半百了。”
“我们这些做儿女的,能陪在母后身边的日子,那都是掰著指头算,过一天少一天。”
“我虽久居长安,但终归是女儿身……”
“便是不要那储君之位,阿武好歹也能借著太子之名留在长安,在母后身侧多侍奉几年?”
“日后不要这储位了,也大可上书请辞……”
刘嫖之后的话,梁王刘武已经没在听了。
只那一句:母后年过半百,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便将梁王刘武的脑海,完全被那张慈爱、平和,又遍布皱纹的老迈面容所占据。
梁王刘武,或许是个很天真的浪漫主义者;
或许文不成、武不就,没有城府、没有手腕,甚至都不曾见识过人间险恶。
但也正是因此,让梁王刘武拥有了几乎不含丝毫杂质的纯粹孝心。
——要知道在历史上,这位梁王殿下的谥号,便是个‘孝’字。
此刻,梁王刘武便因这‘孝’字,而进入了一种十分微妙的情绪状态之中。
“若母后也觉著我应该这么做,那我就该听母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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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在母后身边多尽尽孝,自是再大不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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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无论如何,皇兄都只能以大位相酬,与其让皇兄为难,倒不如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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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让皇兄难做,皇兄也不猜忌我,兄弟二人和睦共处,母后肯定也会高兴……”
一时间,梁王刘武脑海中,不知涌现出多少种想法。
只是这些想法殊途同归,万变不离其宗,都直指向一个现实。
——梁王刘武,接受了刘嫖这番说辞。
只是梁王刘武想破脑袋,也绝对不可能想到:在自己愣神发呆的时刻,一旁的姐姐刘嫖眼中,却是精光大放……
“阿武这边,当是没了大碍。”
“再去寻母后说,阿武也正有此意,母后那般宠爱阿武,得知阿武如此这般,也是全然为了尽孝……”
“呵;”
“呵呵……”
第18章 刘荣的抉择
天子启新元元年,冬十月中旬,梁王刘武离京归国。
只是在梁王刘武离京之前,长安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皇长子刘荣,由于纠集众皇子‘密谋’,而被天子启打了板子。
等到了刘武离京的那天,再次被天子启委派‘代朕相送’的皇长子刘荣,又借故‘不便行走’而拒了差事。
此间之事,再结合坊间某些不切实际的传闻,朝堂内外隐隐有了猜测:皇长子刘荣,只怕是知道了些什么。
四方打听之下,栗姬拒绝刘嫖的联姻请求,梁王刘武与刘嫖私会,天子启即将削藩,以及少府再次拨付粮草军械给梁国等等信息,被迅速串联在了一起。
等得出结论,大半个朝堂都亚麻呆住。
什么鬼?!
啊?!!
什么鬼?!!!
很快,舆论便被东宫太后刻意平息了下去,只是那个猜测却好似一层阴霾,彻底笼罩在了整个长安朝堂之上。
对于坊间舆论,天子启除了下令:杖责皇长子刘荣之外,便再也没有任何其他举措。
既没有出面澄清说‘没有这回事’,也同样没有点头承认有这么回事。
就像是连天子启,也有意看看各方对于此事,是怎样的反应?
便是在这表面古井无波,实则暗潮涌动的诡异氛围之中,梁王刘武终还是带著‘巩固梁国防线’的战略任务离开了长安。
只是任谁也想像不到:因为挨了一顿板子而‘不便行走’,终没能代天子启送刘武启程的皇长子刘荣,此刻却坐在凤凰殿内,一张四腿方桌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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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摸,清一色龙七对。”
“拿钱拿钱~”
方桌前,刘荣满带著轻松写意的笑容,将面前那排木制麻将往前一推,旋即将戏谑的目光,撒向分坐于桌前的三个弟弟。
见大哥又胡了把牌,老二刘德只苦笑著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了一枚桌球大小的扁状金饼,将其掷上牌桌。
老三刘淤则是苍白著脸色,一边擦著脸颊两侧的汗滴,一边紧紧握住手中的布袋,目光死死锁定在刘荣那一排万字牌。
唯独老四刘余,心不在焉的拿出赌资,又心事重重的看向牌桌上杂乱的牌堆,目光涣散,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
“老四这是~输钱输傻了?”
略带些嘚瑟的调侃,终是将刘余飞散的心绪拉回眼前,却也只是摇头一笑。
深吸一口气,终还是试探著开口道:“大、大哥配、配合、父、父皇唱、唱戏,父皇当、当是、满、满意了。”
“只、只是、皇、皇祖、祖母那、那边……”
耳朵听著四弟刘余这必定会有的疑问,刘荣手上也没耽搁,一边在桌上搓乱牌堆,嘴上一边满不在乎道:“嗨……”
“有了馆陶姑母那事儿,我在皇祖母那边,难道还能有所指望不成?”
“更何况这戏,要演,那就得演全套啊?”
“——梁王叔天真烂漫,馆陶姑母利欲薰心;”
“但皇祖母,可不是那么好忽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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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都要搞兄终弟及,让自己的小儿子给大儿子作皇储了,我若是再上赶著讨好,岂不就要让皇祖母起疑心,从而坏了父皇的大事?”
“现在正好:皇祖母欲立储君太弟,我这个皇长子‘心怀怨怼’,甚至不再去探望皇祖母;”
“——虽不合孝道,却最是符合常理。”
“就先这么著吧~”
“父皇和皇祖母,我总得让其中一人遂心如意吧?”
说著,刘荣不忘自嘲一笑,面前的牌也已经被码齐,新一轮的牌局也随之开始。
“四条;”
“老二那边,事儿都办妥了?”
打出一张牌,刘荣头都不抬发出一问。
便见刘荣右手边,老二刘德也低头专心于牌局,嘴上淡然道:“差不多了。”
“一开始,梁王叔还以为我是探子;”
“去的多了,又送了些绝传的古籍孤本,梁王叔便也相信我这么做,是想为自己谋条后路了。”
“——嘿,梁王叔还答应将来,争取让我去赵地做王呢……”
“唔,一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