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公子实在不争气,让朕实在无法放心,从而不得不狠心废储另立;”
“否则,朕便不会将我汉家的未来,寄于小十身上。”
正思虑间,天子启笃定的话语再度传入耳中,惹得刘荣再度侧过头。
便见天子启道出此语,又沉沉一点头,面上严肃之色,也随之带上了些许惆怅。
“朕,已经老了……”
“小十,却太过年幼。”
“若果真立了小十,那我汉家日后,必定难逃主少国疑,君权旁落。”
“——朕在,东宫即便偶有不稳,也翻不出什么大浪。”
“但待朕去见了先帝,留一个年不及冠的小十,坐我汉家的宗庙、社稷,那无论小十日后天资、手腕如何,都绝不可能压得住东宫太后。”
“若朕走的急了些,小十要面对的,甚至可能不止一个太后——而是会再多出个太皇太后!”
“这对一个年不及冠的‘儿皇帝’而言,几乎不亚于让一个还没断奶的婴孩,同一头猛虎搏斗……”
言罢,天子启便莫名呆坐在了原地,似是为自己刚说出的这番话,而感到些许愕然。
——刘荣很好,可惜有个叫‘栗姬’的母亲;
而除刘荣外,唯一可供天子启选择的后备人选,是年仅三岁的皇十子刘彘……
“朕很希望公子,能撑到朕合眼的那一天。”
“——很希望朕宫车晏驾时,我汉家的储君太子,是今日册立的皇长子荣,而非日后易储另立的皇十子彘。”
冷不丁到处一语,天子启已是皱起了眉头,望向瞭远台外,神情说不清的凝重。
“但希望归希望,对朕而言最重要的,仍旧是宗庙、社稷的未来。”
“如果公子无法证明自己,能压制自己的母亲——能保证自己的母亲,不会在日后颠覆我汉家的宗庙、社稷……”
“那朕,即便再怎般不愿,也只能咬牙硬撑几年,好让小十再年壮些、再年长些。”
“至于公子,既是做过太子、坐过储君之外,待日后小十得立,便也就断没有苟活的可能。”
“这些,公子都明白?”
言罢,天子启便满带著郑重,望向身侧,已经穿上太子冠服的刘荣。
却见刘荣闻言,只深吸一口气,旋即带著自信的淡笑,对天子启一拱手。
“父皇方才,唤儿什么?”
“——嗯?”
“——公子?”
“请父皇,称太子……”
···
“儿臣,已得东宫太后册封,亦已于新丰太庙祭祖。”
“请父皇,称太子…………”
骚瑞,昨天睡太晚,天亮才睡,睡醒都晚上了。
这是3月31的更,就一更了。
今天,也就是4月1的更,尽量两更都在白天发出来,顺便把作息调回来。
感谢大家的包容和理解。
第135章 奏对
请父皇,称太子。
这,便是刘荣对天子启‘你很不错,但你母亲不靠谱’的疑虑,所给出的答案。
——公子,是儿子;
太子,则是储君……
“世间,有很多话,人们都能非常轻松的说出口。”
“但言行合一、说到做到,却几乎是圣人才会有的品行。”
刘荣的答案,颇有些出乎天子启的预料,以至于天子启愣神思考了好一会儿。
但很快,天子启便恢复到先前,那悠然躺在摇椅上,含笑眺望远方的惬意姿态;
又稍侧过头来,用眼角撇了眼刘荣,旋即便再度拿起茶碗,送到了嘴边。
“朕,不是这样的圣人。”
“——天子,说是言出必践,但朕说出口的话,尚且不曾一一付诸行动。”
“至今为止,朕也没有见到过活的‘圣人’。”
“太子,当也不是什么‘圣人’之类?”
天子启这个反应,倒是没有出乎刘荣的预料。
——天子启,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封建帝王。
这里的合格,不是说有多么值得称赞的文治、武功,又或是多么受天下人爱戴、多么让朝臣百官崇敬;
而是作为封建帝王,天子启,几乎具备了皇帝理论上,所应该具备的一切特质。
——冷血;
——狠辣;
——果决;
以及:自信!
说好听点,是以自我为中心;
说难听点,是乾坤独断,不为旁人所左右,认定的事,就很难因为旁人的话语,而产生改变。
眼下的情况,也是一样的。
刘荣用一句颇有些失礼的‘请父皇称太子’,来隐晦的表达出立场:我首先是国家的储君,其次才是父皇的儿子、公子;
父皇尚且要叫我‘太子’,母亲那边,自更不能优先拿我当‘儿子’了?
但作为一个教科书级的封建帝王,天子启显然不可能因为刘荣这番口头上的表态,就真对刘荣的母亲:栗姬放下心。
说白了,话是怎么说的,对天子启而言,就只是个态度而已。
事儿是怎么做的,才是可供天子启判断某件事,或某个人的依据。
刘荣说:请父皇称太子;
这顶多只能算作是刘荣,表明了‘我不会对我母亲听之任之,不管做不做得到,都肯定会试著去压制’的态度。
但天子启需要的,并不是刘荣嘴上说‘我试试’,而是身体力行的做出成果,来证明:我能做到!
不单能做到,我也肯定会这么做!
意识到这一点,刘荣也终是含笑再一拱手:“即多说无益,父皇,不妨拭目以待……”
这话一出,天子启似笑非笑的点下头,再度眺望向远方;
刘荣太子生涯的第一道考题,便以开卷考的形式,正式开始。
——压制住母亲栗姬,打消当今天子启,对未来的‘栗太后’可能祸乱汉家的疑虑!
这道题,从今天——从刘荣成为太子储君的第一天开始;
一直到天子启驾崩……
更准确的说,是直到刘荣太子生涯前的最后一天,才会宣告结束。
考试通过,太子荣,便会成为天子荣。
没通过,太子荣,便会成为史家口中的‘景帝废太子’……
“这段时日,栗姬很挂念太子。”
“——对太子而言,栗姬,确实称得上是‘慈母’了。”
“只是太子日后,究竟要不要做一个‘孝子’,或者说是要做个怎样的‘孝子’……”
“这,可不单是关乎太子名誉的事。”
“而是关乎我汉家的宗庙、社稷,乃至太子日后,还能不能是‘太子’的事。”
说到这里,躺靠在摇椅上,将薄毯盖在身上的天子启,不由又是侧过头;
深深看了刘荣一眼,才再度将目光移回瞭远台外。
在和刘荣说这些的时候,天子启心中,莫名生出了一股嫉羡。
没错;
嫉羡。
如果说早先,听说栗姬又闹出了什么乱子时,天子启还能对刘荣抱以怜悯,并想到‘我母亲再如何,也比这小子的母亲好多了’的话;
那现在,尤其是在刘荣此番,假节奔赴前线之后,栗姬整日整日茶饭不思,整夜整夜唠叨著长子刘荣,则使得天子启对刘荣,便只剩下了嫉羡。
——刘荣,有个好母亲。
未必会是个好太后,但绝对是个好母亲。
至少天子启能断定:换做是‘栗太后’和‘天子荣’,绝对不会出现‘栗太后’要与立某王刘德、某王刘淤为储君太弟,逼得‘天子荣’不得不摆出一副血洗长安的架势,才得以威逼‘栗太后’册立太子储君的状况。
在过去,天子启只想当然道:窦太后虽不是个好母亲,但至少是个不错的太后;
栗姬纵然是个好母亲,却显然不能成为合格的汉太后。
按照宗庙、社稷大于母子情谊的判断标准,天子启得出结论:窦太后,显然《还不错》;
而‘栗太后’,却辣眼到让人根本不敢去想。
可到了如今,经历过昨天那些事之后,天子启却有些拿不准了。
窦太后,是个好母亲?
显然不是。
当真是个《不错》的太后?
经过‘储君皇太弟’一事,以及昨天的事,恐怕也不尽然。
那栗姬呢?
本就是个好母亲——至少是刘荣的好母亲;
待其做了太后,又当真会比如今的窦太后差吗?
天子启思虑再三,终是缓缓摇了摇头。
或许栗姬——或许将来的栗太后,未必能有窦太后那样的大局观,以及早年在吕太后身边,锻炼出来的政治视野、过去这些年,在深宫中练就的政治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