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战事焦灼,寡人也要在自己的王宫,好生宴请将军!”
“——将军来的是时候啊~”
“将军再不来,我睢阳城,只怕不日便要城破……”
感受到梁王刘武溢于言表的感激,以及对自己的重视,李广只一阵飘飘然。
但飘归飘,李广却并没有从善如流,任由梁王刘武就这么拉著自己,回王宫推杯换盏。
——还打著仗呢。
睢阳城,还打著一场极尽惨烈,随时都可能城破人亡的守城战呢……
“梁王盛情相邀,本该遵从。”
“但眼下战事艰难,梁王的酒,我还是等战罢再喝吧。”
嘴上说著,李广手上轻轻一用力,便将手臂从梁王刘武手中拉了回来。
见梁王刘武被自己拉的一踉跄,又稍有些尴尬的移开视线。
半装模作样,半带认真的在城墙之上,以及城内守军将士身上扫视一周,李广这才再度望向梁王刘武。
“睢阳如今,由何人领兵驻防?”
闻言,梁王刘武下意识侧过头;
众人也顺著梁王刘武的视线,看到了整条上臂已经被包起,却也已经渗出血红,满头华发更如鸟窝般嘈乱的老将……
“这位,是我梁国的中尉:张羽张老将军。”
梁王刘武面带不忍的介绍过后,李广只稍一愣,旋即便大步上前,对张羽拱手一拜。
“方才城外,还道老将军怎如此勇武,不曾想,竟是梁中尉当面!”
“失敬!”
李广满怀憧憬,张羽自也不好驳了当朝骁骑都尉的面子,便也象征性‘拱手’一回礼。
只那欲言又止的目光,在梁王刘武、李广,以及负伤的手臂上来回切换,纵是未发一言,也似是已说了很多……
“中尉本就年老,今又负了伤;”
“不知李将军……”
看出了张羽的眼神示意,梁王刘武当即便是顺著杆子往上爬。
李广也不含糊——只稍一思虑,感觉没什么大问题,便沉沉点下头。
“如果梁王信得过,那就由我来指挥守军将士,抵御城外的吴楚贼子吧。”
“——前两年,我在陇右领军,也算是和匈奴人交过几回手。”
“今日,倒要看看那吴王刘濞的贼军,可有匈奴射雕者十一之力?”
沉声一语,惹得梁王刘武当即便是拱手一拜,俨然是已经认定要让李广,指挥睢阳接下来的战事。
而在城楼之上,刘荣从始至终都在冷眼旁观。
看著李广点头应下,又对梁王刘武拱手回过礼;
再登上城墙,小跑著巡视一圈,便开始有条不紊的重新调整防守位置、重新布置防线。
待城外的叛军再度攻来时,更是亲自挽弓搭箭,不说是箭无虚发,也至少是百步穿杨。
——猛将。
李广,无疑是一员猛将。
从部署防线,指挥作战方面来看,也未必不是一个帅才。
但作为一个军人——尤其还是高级将官,李广未来,注定会是一个政治人物。
而李广,显然不是个合格的政治人物……
“接下来,盒饭是梁王与印,李广坦然接过的故事了吧?”
“又多了我这么一个变量,以及那根挂在梁王叔头上的、名为‘皇太弟’的胡萝卜……”
“嘿;”
“今夜,在王宫的晚宴之上,应该会发生许多有趣的事……”
“嘿嘿……”
如是想著,刘荣丝毫没有因为自己——乃至那杆象征着天子启无上皇权的节牦,被梁王刘武在内的所有人忽视而感到恼怒;
就这么淡然的待在了城楼上,旁观起城墙之上的战事。
只是刘荣也没有察觉到:在城墙之上,‘飞将军’李广的目光,也时不时撒向了自己所在的城楼之上。
“哼!”
“还皇长子呢!”
“——就带了五百北军卒不说,还都用来护著自己的小命?!”
“且看日后,太后可会与立尔这孺子?!”
第115章 服从命令,才是武人的天职!
与刘荣的预测稍有些出入。
——当日晚间,梁王刘武确实在王宫内设下酒宴,想要为天子使:皇长子刘荣,以及‘率军’支援睢阳的李广接风。
但李广拒绝了。
拒绝时的说辞也非常合理:战事未艾,睢阳危急,不便与宴。
只是虽拒了宴,李广却又并未完全拒绝梁王刘武的好意。
简单的推辞了一番,便顺著杆子往上爬:如果梁王实在过意不去,就送些酒到城墙上来吧。
于是,梁王刘武搬出了府库的大半酒水,并尽数送到了睢阳城的墙头。
是日夜,整座睢阳城,便随之被一阵淡淡的酒香所充斥……
“久闻李将军日日豪饮,无酒不欢;”
“今日一见,果然……”
梁王刘武忙著调酒,城墙上的角楼内,刘荣却是等来了奋战一日,姗姗来迟的李广。
虽然没有和李广有过交集,今日也不曾有过交流,却也丝毫不影响刘荣,能感觉到李广对自己的敌意。
大致能猜到这股敌意的来由,又因为今日的所见所闻,而对李广这个历史人物大失所望;
同李广说起话来,刘荣字里行间,也就难免带上了些火药味。
本只是佯做打趣,实则想要探探李广的底,却不曾想:就这么一句半开玩笑的话,可是让李广逮住‘教育当朝皇长子’的机会了。
“公子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既不知喜,也不知忧。”
“——不知道北方边墙,百姓民有多么疾苦、军中将士在战时,又有多么的艰辛。”
“自然也就不知道这浊酒,对将士们——对此时的睢阳将士而言,究竟意味著什么。”
不知是久攻睢阳而不下,影响到了吴楚叛军的士气,还是李广的意外乱入,让吴王刘濞生出了疑虑;
今日,叛军难得没有挑灯夜战。
夕阳西下,打在睢阳东城墙内侧,让背靠著墙垛瘫坐在地,时不时抓起酒囊猛灌一口的睢阳守军将士,也难得感受到了太阳光带来的温暖。
自秋八月初,吴楚之乱全面爆发,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多月的时间。
时间已经来到天子启新元三年年初,天气渐寒,凛冬将至。
在这秋风萧瑟之下,自城内打在身上的暖阳,以及那灌下一口,便能让整个胸膛都炙热起来的酒水,让睢阳守军将士感受到莫名的心安。
而在城楼之上,李广双肘撑在城垛上,一手拿著酒囊,时不时灌下一大口;
目光撒向城墙外,正迎著夕阳,默然收敛尸首的叛军士卒,嘴上却以一种莫名萧瑟的语气,教育起身后不远处的皇长子刘荣。
“我向梁王要酒,并非是为了自己的口舌之欲,而是为了睢阳的军心士气。”
“——连战两个多月,睢阳的将士们,早就已经精疲力竭。”
“唯一支撑著他们的,是身后的家园,以及生活在家园内的亲人。”
“一如当年,我陇右三千良家子愤然从军,奋力抵抗匈奴人十数万精骑;”
“及至战后,仅存悍卒四百……”
听闻李广此言,刘荣默然。
饶是再怎么看不上李广,刘荣也不得不承认:当年,在朝堂都忙著调兵拱卫长安,以免被匈奴老上单于直捣黄龙,兵临都城之时,自发组织起抵抗力量的那三千陇西良家子,是值得每一个诸夏之民铭记、缅怀的英雄。
李广也不例外。
但刘荣并没有急于开口,而是一如今日一整天,冷眼旁观,静静等候起了李广的下文。
刘荣知道,李广真正想要说出口的话,还没有吐露哪怕半字。
方才这一番言语,不过是餐前的开胃甜点……
“公子知道那三千良家子中,幸存下的四百人,如今都在何处吗?”
果不其然,只片刻之后,李广便稍侧过身,露出那张被夕阳照耀著的侧脸,满目沉痛的回身望向刘荣。
待刘荣默然一摇头,李广才缓缓抬起手,指向城墙外。
“陇右三千壮士,于当年那一战幸存四百;”
“及至今年,仅存的三百人,又都被我充做家丁亲军,带来了昌邑。”
“——这三百人当中,此刻有二百九十三人,都躺在睢阳城外。”
“——为国捐躯,战死沙场,却连尸首都未必会被收敛。”
···
“其余七人,俱为百战精骑,却有四人伤重不治,二人伤残;”
“最后仅存的一人,此刻,便站在公子面前……”
听闻此言,刘荣纵是面上不见异色,暗下却也是一阵讶异。
原以为,今日死在城外的那三百来号人,都只不过是李广用于一飞冲天的炮灰;
却不曾想……
“李将军,不妨直言。”
“和我说这些话,李将军,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刘荣的语调中,竟是带上了一股不知由来的烦躁。
就好似那三千陇右壮士,如今仅存李广一人,让刘荣感到悲愤!
但这悲愤,又并非全然针对匈奴人。
——对匈奴人,刘荣自然是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