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士大夫们怎么忍得了外戚霸占宰相的宅子?
保庆太后在的时候,或许没有人敢得罪。
但保庆太后一死,杨家就有些不好受了。
等杨景宗一死,他们的压力就越发大了。
杨家人也是聪明,知道守不住,就将之还给了朝廷,其后,这里成为车营务的官署以及国子监的雕版刻印之地。
直到今年,赵煦开发靖安坊,为了得到舆论谅解承诺将汴京学府的利润的一半,用到兴学上。
其中,流向太学的钱款,接近一百万贯。
赵煦从中拿出三十万贯作为太学藏书阁的营建经费,又将这杨家旧邸赐给太学,充为藏书阁用地。
至于车营务的官署?早就搬到了对面的武学巷里。
赵煦在陆佃等人的陪同下,行走在这昔年的外戚宅邸内。
如今,这座昔年的豪宅,已是面目全非。
大量的砖瓦、木料,堆放在院落中。
数不清的建筑垃圾,堆在了一个个角落里。
一条木制轨道,已从汴京旧城延伸出来,穿过龙津桥,抵达此地。
因为其铺设工作还没有完成,所以拆下来的垃圾,只能暂时堆放在原地。
不过,这里的一切,无论是建筑材料还是建筑垃圾,堆放都井然有序。
同时赵煦还发现了,这里的布局,好像也有些意思。
不仅仅暗合着阴阳五行,还可能和崇文院一样,与星相遥相呼应。
这就有意思了!
象天设都,是自古以来,中国都城的营建思路。
像是大宋的皇城和宫城,就分别与天上的太微垣、紫薇垣相对。
又如为了比附银河,太祖皇帝引五丈河之水,穿过皇城大内,并在大内的后苑,建造池沼蓄水,以表天河银汉之意。
又如为了比附天市垣大宋在东华门外专门设市场,以为禁中买卖之地。
然而,想要做到这些,却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这要求设计者,对阴阳八卦五行以及星相有着相当高的研究和相当深入的认知。
于是,赵煦难免好奇,问道:“陆先生,主持此地之人是谁?”
陆佃躬身答道:“奏知陛下,乃是太学正、管勾太学藏书阁营造公事臣裳!”
“嗯?”
“其是先帝元丰五年壬戌榜状元,去岁方以越州签书判官及瓜(任满),改官承务郎,吏部左选注为太学正。”
赵煦听着,抿了抿嘴唇,问道:“黄裳?”
“正是……”
赵煦砸吧了一下嘴巴:“原来是他,难怪了……难怪了!”
黄裳,在赵煦的上上辈子,几乎没在他眼前出现过。
但,现代留学十年后,这个名字就实在有些如雷贯耳了。
因为在现代有一位影响力极大的的武侠小说家,在这位小说家笔下,有两大神功。
九阴、九阳。
其中九阴真经,在其笔下就是黄裳所创的绝世神功!
不过,现实的黄裳,既不懂武功,也没有内力。
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宋状元郎而已。
“陛下可要见他?”陆佃问道。
“嗯!”赵煦点点头。
陆佃正要去传唤,赵煦叫住了他,问道:“朕听说太学中,有太学生名宗泽,为人正直,才华横溢,可堪为太学生表率、楷模!请先生也安排一下,叫黄裳与宗泽一起来见朕。”
陆佃楞了一下。
宗泽?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啊!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
然后他想了起来,顿时神色就变得无比玩味了。
尤其是,当他想到了,黄隐那个总是在太学中,对恩相的新学指手画脚,横看竖看怎么看都不顺眼的家伙,刚刚被这位陛下金口玉言,高升去了西京国子学。
陆佃的神色就更加玩味了。
因为,在今年的太学补试后,太学上报了今年的三舍生名单。
然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自三舍法以后,几乎从不干预上舍生以下的太学生排序的宫中,忽然干涉了一个外舍生的排序。
陆佃记得很仔细,当时,就是他面前的这位陛下,御笔亲勾,直接将当时排在外舍生最后一名的一个太学生直接拔擢到了内舍。
可谓是一飞冲天!
直接让其少奋斗了起码三年!
而理由,让太学上下都是瞠目结舌——该生名字甚为吉利,朕很喜欢!
于是,太学上下群情激愤。
黄隐当时闹得特别凶,一度想要把官司打到御前去。
但被陆佃利用自己管勾太学公事的职权压了下去——此乃太学三舍事,非国子监学规所能涉,且天子圣明,所拔该生,文章典雅、壮丽,可升内舍!
为什么呢?
因为陆佃翻了那个外舍生的补试卷子。
一看,他就喜欢的不行!
当场拍案叫绝!
因为,这个学生的文章,全部参考和使用的是恩相的三经新义与字说的典故与解释。
不仅仅如此,其文章立意,也与恩相提倡的新学完全吻合。
这是什么?
新学俊杰,未来希望啊!
身为恩相的学生,将来的新学领袖(自封的),陆佃自是爱才心切,必须保下来!
不仅仅如此,陆佃在后来写信去江宁的时候,还专门和恩相说了这个事情。
恩相后来也回信,嘱托他要‘为国护才’。
那个外舍生叫什么名字来着?
是了,就是现在官家嘴里的这个人——
宗泽!
推荐其入京参与太学补试的人,是两浙路转运使、知明州陈睦。
而陈睦的这个差遣,乃是当今亲除的——当初都堂给陈睦安排的去处是潭州,但当今御笔一勾,就变成了明州,没多久陈睦就又加了两浙路转运使的差遣,可谓是简在帝心,爪牙心腹一般的大臣。
一个天子亲除的转运使、知州推荐入京的年轻学子,然后被天子用‘名字很吉利,朕很喜欢’的理由,从外舍生的倒数第一,升入内舍,直接少奋斗三年。
如今,这位当初说‘该生名字很吉利’所以将之升到内舍的陛下,却又说‘朕听说太学中有太学生,名叫宗泽,为人正直,才华横溢,可堪太学表率,诸生楷模……’
这嘴巴一张一闭,就给人家评了个太学表率、诸生楷模的头衔。
这位陛下的思维,真的是天马行空,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陆佃只考虑了一秒钟,就已经躬身而拜:“诺!”
……
太学,内舍,第五斋。
宗泽捧着书册,眼睛却一直瞄着外面。
在他身边的同学,也与他一般,都是抓耳挠腮,一副坐立难安的神色。
没办法,今天御驾亲幸太学。
也不知道,会不会来学斋?会不会从三舍生中选人考较功课?
但,几乎所有太学生,都已卯足了劲,随时准备着。
没办法!
大宋就是这样。
士大夫们学得文武艺,就是要货与帝王家的。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几乎所有士人都有过的幻想。
而现在,这个机会与他们近在咫尺,只要把握好,就有可能一飞冲天!
虽然,他们只是内舍生,而非已具备为官资格的上舍生。
但万一天子诏对、考核,而他们能对答如流,从此就简在帝心,甚至直接提拔到上舍,乃至于当场赐优呢?
人,总是要有梦想,对吧?!
这个时候学斋门口出现了太学录游酢的身影。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宗俊士!”游酢看向那个安坐于学斋内的高大身影,轻声呼道:“请出来一下。”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宗泽。
火热无比,犹如岩浆——傻子都知道,游酢这个太学录如今陪伴在君侧。
现在他却出现在这太学的内舍学斋,而且直接点了一个内舍生的名字。
这是什么意思,还用想吗?
顿时,羡慕嫉妒恨的情绪,在学斋诸生中蔓延开来。
宗泽却是涨红了脸。
他虽然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登上天子殿堂,承父祖之名于御前,光宗耀祖的时刻。
但……
当这一天真的可能出现的时候,他却有些猝不及防。
“宗俊士!”游酢又唤了一句。
宗泽这才赶忙起身,在无数双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睛注视下,走到学斋门口,恭身道:“学生宗泽,见过学录。”
游酢点点头,作为太学录,他当然知道宗泽——太学生们,是大宋最活跃的士大夫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