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顶顶帽子将被扣在他的脑袋上。
“国相,宥州各部,遣使来请罪……”一个亲信,来到梁乙逋身边,低声汇报着。
梁乙逋皱起眉头,问道:“他们有什么解释的吗?”
那亲信低着头道:“奏知国相,诸部言,此番挫败,在于石州兵败,使侧翼为南蛮所趁,加上驸马都尉用兵不力,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梁乙逋听着,顿时烦躁起来,骂道:“宥州逆乱,欺我乃三岁稚童?”
“责任皆在石州、驸马,他们就没有一点责任?!”
说着,他就忍不住拔出了手里的宝刀,狠狠的插入脚下的土地,道:“此等逆贼,早晚我必杀之!”
但,哪怕他自己都知道,这只是在无能狂怒罢了。
宥州诸部和嵬名家关系密切。
当年太祖(李继迁)流落地斤泽的时候,这些家伙就已经和太祖联姻了。
很多家伙的祖先,都将女儿嫁给了太祖。
也都在太祖起兵反宋的过程中出了大力。
景宗时代,还是这些家族,支持景宗立国。
不夸张的说,这些宥州豪族,在他们的先祖跟着太祖、景宗反宋的时候,就已经把苦帮他们吃完了。
想要动他们,哪怕是景宗在世,也不是这么容易的。
旁的不说,那苏移家光明正大的以苏尾九姓联盟首领自居,自称大唐天子之后,有谁管过吗?
根本不敢管,也不能管!
因为,真逼急了他们,此处不留爷,爷去投汴梁!
所以,非但不能逼迫,甚至只能优容。
梁乙逋很清楚这些,所以发泄了一番后,就冷静下来,转身对那亲信道:“去告诉宥州来使,就说我已经知道了!”
“宥州兵败,不怪他们,罪责全在驸马身上!”
石州监军梁乙兴是他的族叔,也是梁氏少数几个能掌兵的人,更是他的坚定支持者。
当然不能降罪。
于是,就只能把责任全部推给拽厥嵬名这個败军之将,拿着他的部族来顶罪了。
正好,拽厥嵬名的甘州兵溃散后,有将近两千人马,逃到了韦州、洪州。
梁乙逋也就不客气了,将这些甘州兵全部监押起来,押送到南牟会。
这就是要打着治罪的幌子,将他们吞掉了。
松了松衣襟,梁乙逋问道:“兴庆府近来有什么动静没有?”
亲信低头道:“太后近来和禹藏家,往来颇密……”
“禹藏花麻的次子禹藏顺安,常常入宫……”
梁乙逋咬了咬嘴唇,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良久他吁出一口气,对那亲信道:“叫人提醒一下太后……”
“不要闹得人尽皆知,免得惠宗皇帝蒙羞!”
大白高国的太后,喜欢养小白脸,爱好收集美男子,不是什么新闻。
没藏家的没藏太后,在偷情的时候,被情夫所杀。
先太后在世时,养了十几个面首,甚至当着惠宗的面和面首调情,让惠宗大恨,母子变成了仇敌。
现在再多一个养小白脸的太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何况,这个太后还是他的妹妹!
而且,她才是二十来岁,独守空房,确实难熬,梁乙逋可以理解。
甚至他觉得,自己的妹妹在宫里面多养面首也是好的。
只要不来干涉他施政,他甚至愿意帮着选面首!
却根本不知,兴庆府内,早已暗潮涌动。
而他的那个妹妹,根本不是在养面首!
……
同一个夕阳下,河东葭芦寨。
嵬名谟铎率领的西夏使团,从这座寨堡的大门中鱼贯而入。
寨墙上,宋军的旗帜,迎风飘扬。
嵬名谟铎抬起头,看了一眼,也在心中叹了口气。
去年,南蛮的老皇帝驾崩,他奉先太后与惠宗(李秉常)之命作为劝慰使,前往南蛮汴京,并达成了两国和议。
不过年许,他再次来到南蛮境内。
但这一次,他却是来求和的!
这让他的心情,多少有些压抑。
可没有办法!
嵬名谟铎想起了数日前,太后紧急传召,并委任他为使者时对他说过的话。
“国相顿兵于马衔山,迄今不能突破,反而折损甚重……南蛮援军,还在源源不断赶赴……”
“南蛮陕西、河东诸路,也已经腾出手来……”
“大白高国,已危在旦夕!”
“卿之任重矣!”
想着太后在帘中抱着小兀卒,与他托付的事情。
嵬名谟铎就抬起头来。
他知道的,自己责任重大!
无论怎样,他都必须完成自己的使命,与南蛮达成和议,让大白高国可以体面的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的战争!
是的!
现在兴庆府的很多人,都觉得这场战争是没有意义的。
战争一开,南蛮就关闭了所有榷市,同时禁止了青盐进入南蛮销售。
那些曾在去年被允许,卖到南蛮的商品,如今只能堆积在兴庆府、夏州。
假若战争能赢,那自然什么都好说。
可现在,大军困顿,甚至屡受挫折诸路损失惨重。
哪怕是左厢,也被人烧掉了十几个寨子,毁掉了上万亩的麦子。
生意做不成,战争打不赢,还要受损失。
在很多人眼中,这就没意思,也没有意义了。
不如议和,回到过去,生意照做,买卖照常。
当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兴庆府的太后,不止派了他来南蛮河东,趁着河东方面,退出窟野河流域,重新开放宁星和市的机会,打着‘谈判、赎回驸马拽厥嵬名’的旗号,来摸底、谈判。
同时,也派了人去辽国的南京。
通知旬月前出使辽国的田怀荣,命其代表大白高国,向辽主求援,请求辽主下场,调停战争!
“太后虽然年轻,但智慧却如先太后一般!”嵬名谟铎想到这里,就在心中感叹起来。
“有太后娘娘运筹帷幄,此番谈判,我大白高国兴许还能得些好处!”
于是,嵬名谟铎的精神振奋起来,看向南蛮来迎接他的官吏,也挺起了胸膛!
是!
现在南蛮和北虏关系密切。
两国君主,一个喊对方叔祖,另一个叫对方贤侄。
就连北虏的皇太孙,也积极参与其中,口呼南蛮小皇帝为‘皇兄’,还说什么要‘以皇兄为榜样’,常常拿出自己的功课,送去南蛮,而南蛮皇帝也是不见外,一口一个‘皇弟’、‘吾弟’,亲热的不得了。
可这南蛮与北虏,真的是盟邦了吗?
未必!
真是盟邦,真有什么兄弟之情。
那两国在边境上,就不会互相堆积着一个个重兵集群了。
这些大军,可是在任何时候,都没有调动过的。
无论是过去,南蛮五路伐夏的时候,还是如今北虏讨伐高丽。
边境上,堆的这些兵马,却只在今年,象征性的减少了一千人!
而两国猬集的兵马,却是以十万为单位!
秦晋兄弟之盟?
有这样的秦晋兄弟之盟吗?
呵呵!
就算是真的秦晋之盟,历史上最后不也是反目成仇了!
所以,兴庆府的太后判断北虏在看到大白高国战场上的颓势后,必然下场,也一定会下场调停!
只要有了北虏相助,大白高国再怎么样,也能体面的退出这场战争了。
说不定,还能利用北虏,占一些便宜。
若能在谈判桌上得到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
嵬名谟铎翘起嘴唇来,他看向那些南蛮官吏,底气也变得充足起来。
甚至有些嚣张!
“奉大夏王太后之命,外臣嵬名谟铎来见大宋河东经略吕相公!”他趾高气昂的骑在马上,对着那些官员说,根本没有下马的意思。
嵬名谟铎之所以这样选择,是因为他瞧准了南蛮官员的劣根性——怕生事,怕友邦惊诧,引得朝廷惩罚。
故而,从前他出使南蛮,面对的那些迎接他的官员,无论态度如何,对方都会曲意奉承。
根本不敢得罪他,就怕闹出什么外交风波。
可惜,嵬名谟铎这次选错了对象。
他遇到的是,当年在汴京城里,能一边和韩绛撕逼,一边把曾布、章惇、吕公著等人一起怼到话都说不了的吕惠卿。
吕惠卿一听下面的人的通报,顿时眉毛一扬,他那张消瘦的脸上,露出杀意来,同时习惯性的挥舞起双手:“党项贼子,欺到我头上来了?!”